清妖 第284节

  目前,淮南和淮北绿营近八千官兵连同总督衙门派来的一千督标兵已切断韭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并于韭山外围开展搜山,以进一步压缩盐匪活动空间。

  此时局面相当于总攻前的最后准备,考虑盐匪皆是亡命徒,且其中有一些是当地人,对地形很熟悉,为免被盐匪伏击,赵安最近都在做当地村民的“工作”。

  只要能把盐匪当中的本地人分化出来,余下的盐匪必定是撑不了太久。

  赵安可是打算在春节前结束这场剿匪战争,回安庆跟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只要有利于达成这个目标,所有的手段都当拿出来试。

  “乡亲们放心,本官此行不是来剿匪的,而是来接你们亲人回家的!”

  深情看着面前这些饱经风霜的面孔,赵安的声音温和却有力,“你们的亲人也是被逼上梁山的百姓,只要他们愿意下山回家,官府对他们就既往不咎!”

  得到赵安肯定的回复,一众村民们内心自然被感化,不少村民主动表示愿意进山劝说自己的亲人回家。

  赵安自是求之不得,吩咐绿营让这些村民进山。

  很快,就有零星盐匪在亲人劝说下下山投降,不过他们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见到官兵时仍然充满警惕。

  但当他们看到修缮一新的家园,看到妻儿脸上的笑容,看到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赵大人以笑容迎接他们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感化工作下,陆续下山的盐匪已经超过百人,他们给官兵提供了大量山中情报,为绿营进一步围剿提供了便利。

  随着时间推移,赵安知道“政治工作”是时候结束了,接下来必须对山中不肯出来的盐匪实施军事打击。

  因为谢、杨二贼真的有点冥顽不灵,凤阳同知安德顺对他们的攻治攻势并没有起效果,不仅拒绝释放百里云龙,还妄图凭借韭山复杂地形同清军大打一场。

  大概谢、杨二贼仍然认为自个的拳头比清军的刀枪硬,又或许二人知道他们的白莲教身份不可能得到官府的“原谅”。

  宿州大捷后,赵安在白莲教徒心目中跟“异端”没两样了。

  第一个被确定必须端掉的匪巢是一处名为黑岩寨的地方,这座寨子依山而建地势十分险要,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可以通行。

  据下山投诚的盐匪说该寨子是由大当家谢鸿仪的弟弟谢鸿武把守,匪众有三四百人,不仅武器精良,还装备三十多杆火铳。

  拔下黑岩寨就能直通盐匪老巢,因而谢氏兄弟在寨子周围修了不少防御设置,官兵强攻的话折损必然很大。

  寿春镇总兵秦国栋因为年老有伤没有亲临一线,指挥寿春镇标兵的是参将汪定芳。

  由于抚标的被清洗,汪定芳这个参将也成了事实上的围剿前线品级最高的将领。

  于公于私赵安都当询问对方的意见,因为寿春镇及淮南各协、营的兵马于南侧是主攻,淮北镇的营兵于北侧是助攻。

  “大人,末将以为应当速战速决!”

  汪参将对盐匪比较轻视,认为黑岩寨虽然易守难攻,但我军兵力五倍于敌,所以只要一鼓作气定能破寨。

  至于前番盐匪能多次击败皖北的绿营,汪参将将原因归结为皖北绿营太废物。

  赵安只是微微点头没有直接反驳,尔后吩咐各部将领到大帐议事。

  半个时辰后,中军大帐内抚标及淮南绿营的十几名将领分列两旁,另有率一千总督标兵前来参战的几名督标军官。

  赵安坐在主位上,手中端着个瓷碗。

  这瓷碗是赵安无意得到的,当时就觉稀奇有趣,因为瓷碗底部刻的竟是“大明康熙年制”字样。

  大明康熙年制?

  这不杂种么?

  但这瓷碗绝对不是赝品,因为赵安了解到还有大明乾隆年制款式呢。

  原因肯定不是工匠心怀故明,而是大明两字在“外贸”市场的价值远高于大清。

  同样的产品,印大明字样能卖一百文,印大清字样只能卖三十文。

  巨额利润之下,当然得印大明字样了。

  种种迹象表明,别说康熙了,就是现在的乾隆老太爷都默认这个荒唐年号的存在。

  钱嘛,谁不喜欢。

  何况又不是内销。

  将领到齐后,赵安开门见山询问将领们意见。

  “大人!”

  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守备第一个出列,意见和汪参将一样都认为清军兵力占优,对付一个只有三四百人把守的小寨子没必要太过稳重。

  赵安微微一笑,问这守备:“若让你率兵攻打需要多少兵力,几日可破?”

  那守备昂首道:“给末将一千精兵,三日之内必破此寨!”

  赵安点头道:“会折损多少士卒?”

  “这个.”

  那守备迟疑了一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估计估计会折损两三百人。”

  赵安未置可否,又看向其他将领:“诸位以为呢?”

  抚标都司杜度忙上前一步道:“大人,末将以为张守备过于乐观,那黑岩寨地势险要,强攻恐怕损失更大,眼下盐匪与外界联络已被我军切断,末将以为只需将他们围住,用不了多久盐匪不战自溃,如此,何必强攻!”

  一直跟着藩台大人的杜度显然知道藩台大人的心思,因而这是紧跟表态。

  赵安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诸位可知,为何这黑岩寨的盐匪能够盘踞此地多年?”

  见众人不语,继续道:“不是因为他们多么骁勇善战,而是因为他们熟悉地形,来去自如。我们大军一来他们就缩回寨中;我们一走,他们又出来活动.强攻此寨,我军官兵必然折损极大,若能攻取此寨倒也罢了,若攻不了我军士气必受影响。”

  稍顿,“若本官没有猜错,想来那盐匪也是盼着官军强攻的。”

  众将听后若有所思。

  杜度忙配合道:“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要做的不是强攻,而是让他们出不来!”

  赵安手中竹鞭重重点在地图上,“我们要结呆寨,打硬仗!”

  “结呆寨,打硬仗?”

  众将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所谓结呆寨,就是不怕麻烦,不图省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打硬仗不是硬碰硬,而是打有把握的仗,打必胜的仗!”

  赵安语气坚决,宿州之战严格意义上不算他亲自指挥的一场大战,这次剿匪才是,因而只许胜不许败。

  那么,就绝不允许冒险主义冒头。

  资源、时间如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他这边,占尽优势前提下,怎么能冒险强攻呢。

第390章 我爱赵大人

  “结呆寨,打硬仗”的正确说法是“结硬寨,打呆仗”。

  发明人是湘军创始人、人送外号“曾剃头”的大汉奸曾国藩。

  这个战术的核心是通过大量防御工事将运动战转为阵地战,从而凭借自身钱粮物资优势生生耗死对方。

  太平军以及接过太平军衣钵继续抗清的捻军,均是被这一战术击败。

  现在皖北盐匪的民众基础已经被赵安通过“政治工作”瓦解,匪首及骨干力量被迫藏身韭山,而围困的清军多达上万人,赵安又控制安徽一省的钱粮资源,自然选择围困战术以尽可能减少战场变量,确保自己亲自指挥的剿匪之战能大获全胜,从而可以凭借此功进京跟董事长见个面,争取实任安徽巡抚,进而成为大清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但他把“结硬寨、打呆仗”改了下,变成“结呆寨,打硬仗”。

  同样是政治需要,硬寨和呆寨本质没有不同,但呆仗和硬仗区别就大了。

  能打呆仗跟能打硬仗,能是一回事么!

  根据赵安的要求,各路绿营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山里一切资源,或垒石成墙、或伐木树栅、或在可开挖地区挖掘深壕,且不是只挖一道,而是至少三道,每道之间又密布陷坑,从而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里面的盐匪除非投降,否则插翅也别想飞出来。

  没有了民众基础,没有外部的粮食供应,没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帮忙,就凭这两千多盐贩子想据寨死守,不说痴人说梦,但也是难于登天。

  投诚的盐匪陆续交待的情况都表明谢、杨二贼在山中藏有大量金银和食盐,粮食储备则因赵安的突然动手不足,韭山虽然易守难攻,但山上也无法就地获食,因而只需围上两三月,盐匪的确会不战自溃。

  如此,军事冒险主义绝不能抬头。

  因为强攻失败很有可能会让盐匪突围,甚至如大堤上的蚁穴产生连环效应,令得赵安苦心经营的包围圈为之崩塌。

  真让盐匪窜出来,自知绝无活路的谢、杨二贼恐怕不当李自成、张献忠也得奋力一搏了。

  那样一来,真就是个烂摊子。

  赵安也会面临严重的信任危机,老太爷要知道他不仅没搞定白莲教的又一次叛乱,反而还把安徽给搞乱了,就不是“小贷党”把老太爷薅秃,而是老太爷一声令下赵安的银行卡瞬间清零。

  怎么来的,怎么没的。

  总之,结呆寨、打硬仗的原则不容动摇,署理巡抚的军令绿营自是不敢违抗。

  接下来绿营摇身一变就成了施工队,围绕黑岩寨大兴土木,深达一丈、宽两丈的壕沟如同巨蟒盘踞山脚,粗大木桩被重重夯入泥土连成密不透风的栅栏,每隔百步便立有可藏数名士兵的哨台,弓弩、火铳一应俱全。

  壕沟还不是只挖一道,而是连挖三道,中间密布陷坑,里面扎满削尖的竹子。无法开挖地区则用石头垒成高墙,墙角下还藏有大量火油罐子。

  抚标和总督标兵各派一部警戒,盐匪若出寨就予以打击,确保后方围困工事不受影响。

  凤阳府方面则将修工事所需的物资以及大量粮食往韭山输送,为让士卒有力气干活,赵安特批条子要藩库拨款万两用以购买生猪、生羊运到前线。

  清军这么大的动静,盘踞在黑岩寨的盐匪怎么可能看不动,如果说一开始不知道清军在干嘛,两天一过傻子也知道清军这是要把他困死。

  守寨的匪首谢鸿武跟着其兄谢鸿仪走南闯北,也算通点武略,知这样下去己方迟早会因为弹尽粮绝陷入死地,然而包围他们的清军人数太多,又有安徽巡抚标兵和两江总督的督标在正面压制他们,使得谢鸿武有心出寨破坏清军工事也无力做到,只能将情况告知其兄。

  清军这边俨然就是个尘土飞扬的工地,四千多清军连同凤阳府组织的几千民夫一同参与工事修建,看着好不热闹。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位身着短褂、与士兵一同干活的年轻藩台大人。

  “这边再夯实些,桩基必须要深,要不然贼人很容易就把栅栏推倒!”

  同几名士兵一起肩扛碗口粗圆木的赵安在将圆木放下后,不忘对工程质量叮嘱一二,又觉说不如做,便将圆木嵌入预定位置后接过士兵递来的夯锤一下一下锤了起来。

  这架势,哪像个大官啊。

  这几天赵安不顾将领劝说,执意同士兵一起干活,别说,获取军心的速度比获取民心还快。

  整个工地的绿营兵谁不知道赵大人吃的和他们一样,睡的和他们一样,活也干的一样。

  几天活干下来,赵安这个从二品的署理巡抚算是彻底和士兵们打成一片,谈笑自若,不说爱兵如子吧,起码与他接触的每一个士兵都对他心生敬意。

  打过样后,赵安随手接过杨小栓递给他的毛巾擦了把汗,边上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大着胆子问道:“大人,您这么大的官怎么懂打夯的?”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

  赵安将毛巾随手往肩上一搭,又重复了一段他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那就是他赵大人是农家贫苦子弟出身,而不是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

  深情的模样跟在舞台上说自家小时候多么多么穷,打小如何如何差不多,又说当官之后如何如何不忘本

  超前的表演把同样出身贫寒的绿营士兵的心抓的死死的。

  最后还不忘大声询问士兵们:“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

  自有机灵的亲兵给捧了哏:“不知道!”

  “是因为我们这次要把贼人困死,让他们出不来,让他们没有饭吃,这样,咱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贼人消灭掉!”

  赵安话音刚落,杨小栓就配合的补充了一句,“如果强攻的话,弟兄们是要死不少人的,大人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大人常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与其多流血,不如多流汗!”

  与其多流血,不如多流汗?

  简简单单的道理在士兵口中不断相传,精准传达着赵安的两层用意,一是必须让士兵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从而延伸为什么而战。

  只有知道为什么而战,战斗力才能呈倍数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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