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286节

  赵安赏罚分明,当即就有亲兵将五百两白银取来当众颁赏,虽然每个士兵只拿了一两银子赏钱,但这一两银子拿在手中的感觉比一两黄金还要令人鼓舞。

  命叶志贵将徽州协剩下的残兵“合并”后,赵安沉默向前迈出数十步,看着前方峡谷的死尸和伤员沉思片刻后,转身吩咐凤阳同知安德顺:

  “你且去与贼人谈,他若允我收敛战死官兵尸骸,救治伤员,他日凡被我官兵俘获者皆可免罪放回一次。否则,纵是这韭山血流成河,本官也要这方圆百里之地寸草不生,人畜皆无!”

第393章 给你表现你不中用

  汪、张二人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赵安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个损失不是指兵力,而是指军心士气。

  打败仗不要紧,屡败都可以屡战。

  若不管战死官兵的尸体,任由那些受伤未死的士兵在峡谷中哀嚎呼救,不仅会让赵安这个“总指挥”的权威直线下降,也会动摇清军的军心士气,更会让赵安给自己打造的爱兵如子人设崩塌。

  但要是派兵抢夺尸体把伤员抬下来无疑损失更大,因为盐匪不可能让清军这么做。

  强行收尸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一具尸体得丢下更多尸体。

  智者所不为!

  如此,就只能派人去和盐匪谈判,晓之以理、动之以威。

  既然是谈判肯定要派一个级别高些的人过去,代理凤阳知府的同知安德顺再合适不过。

  此人不仅是在场仅次于赵安的文官,之前也曾写信劝说过匪首谢鸿仪释放被扣押的百里云龙,弥补同“省里”的关系。

  未想安德顺一听要让他去与盐匪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远处黑岩寨中盐匪的欢呼声让他双腿不由自主发软。

  真心不敢去。

  叫他配合藩台大人工作可以,可要他亲自深入虎穴与盐匪谈判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大,大人,”

  安同知声音不仅发颤,还结巴了,“贼贼人刚获大胜气焰正盛,恐怕不是商量的时候,万一,万一下官再被他们扣为人质,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赵安眼神中的寒意吓的安德顺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低头不敢吱声。

  见状,赵安微微摇头,知安德顺不敢去,也不为难他,毕竟这世上不怕死的人还是少。

  尤其当官的。

  安德顺不敢去,谁敢去?

  赵安自己肯定不能去,不是他怕死,而是他是清军总指挥,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哪有一省之长送上门的道理。

  老宋?

  赵安的目光很自然看向自己的心腹骨干——前扬州甘泉县教育局长。

  天空飞过一群麻雀把老宋的目光给吸引过去,没注意赵大人在看他。

  就在这尴尬的寂静中,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大人,小人愿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官服、年约三十的小吏从寿春镇的队伍中走出。

  是寿春镇的书办陈之节。

  书办是军队中的文职人员,不是官也不是吏,工资不高,一年通常只有几两到十几两银子,勉强糊口。

  主要收入是处理公文时收取的纸笔费、挂号费、抄写费,另外给不识字士兵写家书时也会收一点润笔费。

  一年下来发不了财,也饿不死的那种。

  小小书办竟有胆量去贼窝?

  陈之节的自告奋勇令得赵安颇为好奇,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后,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敢去?”

  陈之节躬身一礼,不卑不亢道:“回大人,小人乃本镇书办陈之节..小人先前观贼人虽胜却未乘胜追击,可见他们对官军也有所顾忌,再者贼人已被官军困于此地,粮草势难坚持太久,故小人断定贼众或许有所动摇,加之大人虎威,所谈又是收尸救治这等情义之事,故卑职愿斗胆一试!”

  “对,对,大人,这人说的有道理!”

  一见这叫陈之节的书办主动请缨,安德顺如释重负连忙附和:“陈书办有勇有谋,此事由他前去甚是妥当。”

  因为麻雀飞走了的老宋也低声认可道:“这人可用。”

  赵安给了老宋一个不为人注意的白眼,点了点头,对那陈之节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去,此事不管成与不成,你若能回来,本官为你向朝廷保荐一个七品缺。”

  “多谢大人!”

  陈之节弯腰行礼,继而独自一人向峡谷方向走去,看其背影倒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

  赵安看在眼里忍不住埋怨老宋:“你看人家,再看看你,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不要,以后怎么跟我做大事?就你这胆量还国公呢,封你个侯都不划算。”

  “大人,下官之才乃为大人总揽粮饷、简拔俊彦,使内政修明,而非效匹夫之勇逞一时之快!”

  老宋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晰的。

  就是简简单单的萧何、李善长。

  在后方坐着运筹就行,没必要犯险嘛。

  言罢,看着远去的陈之节背景,低声道:“这人若是能回来,以后可加以栽培大用。”

  赵安点了点头,淡淡道:“看他有没有这造化吧。”

  陈之节这边一路向盐匪寨中走去,心中并非毫无畏惧,亦是十分紧张,待到峡谷见了那满地尸骸、遍地血泊心中更是跳的厉害,险些拔腿往回跑。

  好在,硬着头皮撑了下来,强自镇定,高举双手大声叫道:“在下奉署理巡抚赵大人之命前来,不知当家的何在!”

  隐于峡谷上方的盐匪有人探出头来打量空手的陈之节一番,其中一头目问道:“你是何人?”

  陈之节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在下寿春镇书办陈之节!”

  “书办?”

  那头目听后不由冷笑道:“区区一个书办也配见我们当家的?起码得是个县太爷吧。”

  陈之节闻言,敛袖正色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在下虽一介书吏,然心悬庙堂,此身许国。今奉署理抚台宪命而至便代王命,莫非贵当家的竟惧我这手无寸铁之书生?”

  稍顿,又朗声道:“在下此番前来乃是有要事与贵当家协商,各位若是真欲自绝在此困地,那在下这便回去,由着各位自生自灭若各位还想着家中亲人,还想着回去安生过日子,那还请各位速引我去见贵当家,免得误了性命!”

  谷上盐匪们听了这话终究不敢擅自做主,旋即下来数人押着陈之节往寨中走去。

  到得黑岩寨,陈之节便被带到寨中议事厅,于此处见到一位身穿绸缎袍服,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

  这人正是盐匪大当家谢鸿仪的弟弟谢鸿武。

第394章 攻心

  盐贩子穿得跟土财主似的不难理解,同那衣锦要还乡一个道理。

  提着脑袋贩私盐图的不就是钱么?

  有了钱自然要穿绸裹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否则这刀头舔血的营生为的又是什么?

  厅内另有十数人环立,瞧着应是大小头目。

  其中有的满面凶悍一望便知是不好惹的亡命徒,有的却相貌憨厚如同田间老农,只那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他们绝非良善之辈。

  “姓赵的派你来干什么?”

  居中而坐的谢鸿武问话时手中反复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彰显其威势。

  陈之节此时早已镇定下来,上前从容一揖道:“在下奉命前来与阁下商议收敛我军阵亡将士遗体并救治伤者一事。”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哗然。

  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猛地踏前一步,怒声道:“狗官把咱们弟兄往死里逼,抓了咱们多少弟兄?又杀了咱们多少弟兄?现在想收尸救人,做梦!”

  “对,不能让他们收尸!”

  “想收尸可以,叫狗官把咱们被抓的弟兄放了!”

  “.”

  一众头目群情激愤,纷纷鼓噪,甚至有人威胁让官兵替陈之节收尸。

  陈之节却是面不改色,待众匪喧哗声稍歇方才缓缓开口道:“诸位要明白一个道理,战场搏杀各为其主而矣,生死没什么可怨的

  你们是贼,官兵捉贼是天经地义的事,只不过不管是兵还是贼都是爹生妈养的,谁人家里没父母牵挂,谁人家里没有妻儿倚门盼望的?

  赵大人派在下前来与诸位商议收敛阵亡官兵遗体使之入土为安,既是仁义所在,亦是告慰生者。诸位何不行此方便,积此阴德?”

  说罢,陈之节提出官兵亦可将之前被杀的几十名盐匪尸体交还。

  “积阴德?”

  谢鸿武眯起眼睛,匕首在指间不停转动,冷笑一声:“我若积了这阴德,我那帮手底下的兄弟怕是要寒心了。”

  话音刚落便有几名盐匪头目出声配合,无非表示官兵有本事自个来抢尸,要他们行方便门都没有。

  “诸位放心,我家大人不让诸位白积这阴德。”

  陈之节稍稍提高声音以压制众匪声音,“好叫诸位知道,赵大人说了若诸位今日允我军收敛尸骸、救治伤员,他日凡被我官兵俘获的贵寨弟兄皆可免罪放回一次!”

  话音未落众匪就怔住,继而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显然这个免罪放回的条件太过诱人。

  厮杀搏斗,死了也就算了,可谁敢说自个不会被俘?

  两个对陈之节怒目而视的盐匪眼神这会也开始游移闪烁,无疑是被陈之节带来的这个条件实实在在触动了。

  某种程度上这“优待”等于多给一条命呢!

  就连谢鸿武心中也为之一动,只是就这般答应似乎也不妥当。

  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的陈之节知时机已至,话锋为之一转:“若诸位执意不准,我家大人还有另一句话要在下带给诸位,不知诸位是否要听一听?”

  “讲!”

  谢鸿武微哼一声。

  陈之节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赵大人说诸位若不答应,他便要这韭山方圆百里之地寸草不生,人畜无存,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妈的,威胁老子!他姓赵的狗官有这本事,今日也不会栽在我们弟兄手中!”

  猛的站起的谢鸿武眼中凶光毕露,似要将陈之节生吞活剥,手中的匕首也被狠狠插在案桌上。

  陈之节毫无惧色,迎着谢鸿武吃人的目光淡淡道:“赵大人有没有本事在下不敢妄言,不过阁下当知官兵即便一时强攻不下,阁下与诸位也绝无逃出生天之理

  深沟高垒,高台木栅,重重围困之下,在下斗胆问诸位一句,这寨中存粮几何?水源可足?诸位靠什么于此坚守,又靠什么打破官军封锁?”

  言罢,轻笑一声,“届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诸位难道真要在这活活饿死么?”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戳中的也是盐匪最大的隐忧——缺粮。

  厅内一时寂静,众匪可不是头脑简单之人,于自身困境岂不清楚?

  之所以于此负隅顽抗,不过寄希望于不熟悉地形的清军冒进,从而给他们伏击机会。

  清军只要战败撤走,那皖北的天依旧是艳阳天。

  谁曾想清军不但没有冒进,反而到处挖沟修工事,摆出一幅要将他们活活困死的架势,这局面任谁看了都要头皮发麻。

  又有谁不知真被清军困住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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