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主官就是俗称“两淮盐政”的阿克当阿,其子官明被扬州知府内定为本届府试的案首。
据说省学政衙门也拟将官明定为院试案首,从而使大清能够出现第一个满洲“小三元”,以应乾隆皇帝盛世无双之象。
至于官同学能不能如愿乡试夺魁再冲击会试、殿试,那就全看运气。
毕竟乡试明年举行,而明年皇帝不过大寿。
属于天时、地利、人和少了天时,“三缺一”就不好说了。
但不管怎么说能成为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个满洲小三元还是足以自豪的。
因此,于公于私阿克当阿这位从三品的大员都要来扬州府学搞一搞联谊活动,只不过阿大人这会不在扬州,而是去了新兴场视察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故而只能由副使马维军代表他出席府学的冲刺仪式。
马大人的二公子马志和也在府学读书,不过没有参加今年的府试,原因是马公子成绩太差,差到马大人都不好意思给儿子同府学打招呼搞暗箱操作。
马大人自己的计划是过两年给儿子捐个监生,再花钱买个七品官做做。就是儿子不做官,这些年他也捞了不少,够儿子败的了。
随便败,只要小兔崽子能给他生十个八个孙子就行。
心态还是很开明的。
两淮巡盐察院署的主官就是民间俗称的“巡盐御史”,此职在前明时乃是以京中监察御史充任,定为正七品。后职权日重,凌驾于都转盐运使司之上。
不过本朝康熙年始巡盐御史不再从监察御史中选任,而是从内务府直接调任,或是由内务府出身的官员担任。
究其原因便是清朝并不将盐税视为国库正项收入,而是视为皇家私人进项,不管收多少钱一律进皇帝私人账户归皇家支派使用。
康熙晚年,两淮盐政的职位便一直由汉军正白旗出身的曹寅、满洲正白旗出身的李煦两人轮流把持,二人同时还担任江宁和杭州织造。
也就是江南江北最大的两个钱袋子全归皇帝本人所有。
此事在雍正和乾隆亦成定制。
既然两淮盐政必须是内务府的官员出任,那负责监察两淮盐政的当然也得是内务府的人。
自己人好说话嘛。
真要弄个汉人官员监察盐政,不是自找麻烦么。
现任巡盐御史郑博文便是内务府包衣出身,担任这个职务前不过是内务府营造司的一名没有品级的笔贴式,因为给和中堂的大管家刘全老爷修房子表现出色,刘老爷一开心就给赏了个巡盐御史的肥缺。
都不必跟自家老爷和中堂商量,左右一个七品官而矣。
当然,郑御史每年在任上捞的钱不管多少都必须固定孝敬刘老爷十万两,短于这个数郑御史就得挪窝。
任务还是很重的。
扬州知府方维甸是新官上任的贤臣之后,同知崔景和通判汪鸣泰则是在基层熬了不少年头的技术官僚,前途跟年轻有为的方知府无法相提并论。
上回吏部来人给赵安办理升职手续时,就是同知崔景陪同来的府学,崔同知为人看着倒也不错。
通判汪鸣泰则没见过,至于知府大人,赵安觉得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因为这位方大人明显看不上他。
要不是他把娄老师给拿捏住,说不定真就叫二人联手剥夺他这副考官的权力了。
除了几位文官外,还有个武官也要来府学联动。
这位就是被扬州百姓称为“参府老爷”的游击将军。
游击将军前明那会叫扬州营参将,顺治时改为游击将军,驻地就在扬州北门的老教场,衙署就叫游击署。
参府老爷手下管着整个扬州府的绿营建制兵,大约三千多人,虽然平时基本不和地方衙门交道,但府学的事参府老爷是必须来的。
现任参府老爷姓赵名德汉,祖上是随摄政王多尔衮入关的汉军八旗,还得了个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
就是世事无常,二十多年前乾隆老太爷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要把汉军八旗撵出旗人队伍恢复为民人。
民人,也就是汉人的意思。
一开始老太爷是打算一次性把汉军八旗全撵走,结果反对声音太大,不得不搞成分批出旗。
赵德汉家就是最后一批出旗的,时间是乾隆四十八年。
祖上拼死拼活的好不容易当上旗人,结果子孙后代又给皇帝恢复成汉人,那帮被出旗的心中委屈可想而知。
赵德汉也委屈,好在祖上几代存了不少积蓄,为了不让自个及子孙后代从此沦为民人,就砸了笔钱给自己买了个游击官衔。
驻防在扬州也挺好。
不过带兵打仗什么的赵老爷是不会的,唯一爱好就是跟几个养着的文人骚客吟诗做对子,没事瘦西湖上荡个舟,大运河上喝个酒,勾栏唱个小曲。
小日子美滋滋。
好文,自然就尊敬读书人,如此一来教育界的大事那势必就要参加。
何况赵老爷还是扬州最大的官,他那买来的游击将军可是正三品的大员。
赵安这边,鉴于这也是他担任教授以来的头桩官方大事便格外用心,紧急召集相关人员对相关接待流程作了重要指示。
更是通知黄老板那里做上等席面两桌,中席四桌,燕窝烧烤、鱼翅海参什么的一样不能缺,总之,只吃贵的不吃好的。
另外再请台戏班子,好让前来府学参加活动的领导们酒足饭饱之余有个消化时间,顺便再加深一下感情。
这一算起码三百两开支。
钱不是问题,先欠着呗。
只要是花在刀刃上,钱在赵教授眼里就是王八蛋。
当天下午全校所有教职工在校长大人号召下紧急出动对府学进行卫生大扫除,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一律要打扫到位。
茅房的标准是飞的苍蝇不能超过五只。
好一通忙活,把教职工们累的够呛,效果却是肉眼可见的好。
真就是焕然一新!
第二天,除了代表省学政衙门的娄老师是坐着府招待所公车提前来的外,各方官员就跟事先约定好似的准点坐着官轿于辰时三刻抵达。
跟赵安的三人官轿不同,人家坐的最低都是四人大轿,看着又气派又宽敞,间接又加剧赵安往上升一升的强烈念头。
看着纷纷从轿中下来的“飞禽走兽”,等在府学门口的赵安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或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让他竟是搓着手道:“感谢各位大人百忙之中抽空莅临府学指导,鄙人代表府学全体同僚对各位大人的到来表示真挚的感谢!”
第103章 你一监生还想上天!
一众下轿的官员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不太习惯府学赵教授口中他们从未听过的“欢迎辞”。
很别扭。
而且莅临指导又是几个意思?
扬州通判汪大人还特意多看了眼满脸笑容的赵安,如果不是赵安穿的是七品官服,府学人员都站在他身后,还以为这是府学哪个不懂规矩的学生在这乱说话呢。
陪同校长大人迎侯各级领导的马学正、童训导他们也觉尴尬,感觉校长大人这种大白话迎宾方式有损斯文,一点也不体面,只谁也不敢露出不满表情,反而无一例外在脸上挤满笑容。
边上的娄老师却是恨铁不成钢的白了赵安一眼,心道说你小子不学无术吧你小子尽抠老子的字眼,说你有点文化吧,你就不知道用恭候多时四字么!
堂堂府学教授怎么能跟平民百姓般在如此重大场合用口语呢,传出去不怕被同行笑话么。
“有劳赵教授在此亲候了!”
打破尴尬气氛的是代表盐政衙门过来的副使马维军,一看就是个和蔼可亲的学生家长,上前就朝赵教授拱手以表恭敬。
赵安赶紧拱手还礼,尚不知马大人就是他要巴结的学生家长之一。
“未想赵教授竟如此年轻有为,不愧是咱们扬州的老宗师啊。”
第二个开口的是参府老爷赵德汉,就是赵老爷也许没意识到他这客套话对眼前的年轻教授有讥讽之意。
“府试是咱们扬州举子的大事,我等再忙也要过来的,倒是叫赵大人久候了。”
“先前一直想来拜访赵大人,只衙门事务太忙”
其他官员也是笑着上前同赵教授一一招呼,不管这位赵教授究竟有学还是无术,人家都是皇上钦点的府学教授,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
独知府方大人板着脸冷冷道:“各位既然都到了,这便去学庙吧,免得叫学生们久等,这马上就要府试,学生多学一刻便多得一分把握。”
“好,好!”
知府大人发话,众人自是笑着应允,赵安更是懒得跟知府大人假客套,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便步入府学前往学庙。
到地方就见这次参加府试的上百名学子正在学庙前列队,府学的学官和先生们也都在场。
因不是祭祀孔夫子,故而倒没有猪头香案。
学生们显然事先已经被先生们教导过规矩,这会都是秉气静声,没人乱动也没人敢窃窃私语,最多悄悄扭动脖子朝正过来的一众大人瞄上一眼。
不乏心生羡慕大丈夫当如是的。
众官员跟在赵校长身后来到学生边上后,就见学庙前怎么插了根旗杆上书一个大大的“拾”字的?
均是为之不解。
“各位大人,”
马学正代表校长解释这是提醒学生们还有十天就要府试,起一个鞭笞激励作用的。
“原来如此!”
众官恍然大悟,均觉这做法很是不错,各地官学都可以推广一下嘛。
继而集体一惊。
那是什么!
巡盐御史郑博文大人有点高度近视,见身边同僚们都对着学庙墙壁发呆,忍不住走上前去探头细看,结果一看之下豁然变色,失声叫道:“生入文华殿,死入紫光阁?!”
“不错,生入文华殿,死入紫光阁!这就是我扬州府学全体学子的志向,也是我这个府学教授对学子们的谆谆寄望,我希望在此志向激励下,我们扬州学子能在举业这条道路上勇创新高,为家乡父老增光,也为咱们江苏增光”
赵安很认真的向众位官员介绍自己的杰作,并细致阐述这个标语释放的信号、传达的理念,以及他个人对教育事业的理解。
归纳起来,教育的终极目标就是一个“忠”字。
“生入文华殿、死入紫光阁”就是这个“忠”字最好的体现。
“有道理!”
参府赵老爷一脸的深以为然,“赵教授虽然年轻,于教化见解却远超本官,叫人钦佩钦佩啊。”
经马学正提醒已知面前这位赵老爷身份的赵安忙道:“所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当大学士的读书人他也不是好读书人。而为朝廷报效者若不想绘像紫光阁,他又岂是真心报效朝廷?”
“嗳!这话说的妙,妙啊!”
肚中一点墨水都没有的赵老爷跟醍醐灌顶似的开了眼界。
其他官员听了这道理,自也是跟着夸赞赵校长用心了,就连一直对赵安有偏见的知府大人都不由微微点头。
的确,哪个读书人不盼着生入文华殿,死入紫光阁呢?
读书人若都以此为人生激励,何愁不奋发图强,又何愁科教不兴。
科教兴,则国兴!
再看一脸认真在那与参府赵老爷说“心得”的赵有禄,没来由的倒是顺眼许多:嗯,这个捐监的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往后倒也无须太刁难于他。
省学政衙门的娄老师则是一脸高傲状,压根不参与众人讨论,众人独醉他独醒的鸟样。
也真就他一个独醒了。
小王八蛋这分明是借这帮人之口替他造势呢,巴不得“生入文华殿、死入紫光阁”明儿就出现在皇上的御案上。
呸,他一个监生也想进文华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