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敢的?袁先生你只管受着,也只叫他表字就好。唔,若他真个学不进去......”
姚绍璟呵呵笑着,目中精光微闪:
“只要他在父皇考校的时候能出彩,那也就尽够了。”
第196章 盼父夺嫡皇孙析圣心
啊?!这不是要作弊吗?可礼聘的时候也没和我说啊!
袁枚揪着下颌的短须踌躇了半晌,但想到了那每年一千两的薪酬,还有敦郡王广播于外的厚道名声,还是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大不了干上几年就跑!且回南边置办个大园子来安顿家眷,若能像甄家西园那样有山有水、有园子有地的就更好了。
“闹半天,原来是给自己请的外挂啊!这个父王可真的没话说了!”
姚弘旭却登时如释重负,脸上也再无难色,等姚绍璟坐回之后,他又让着袁枚先落座,方才也斜签着告了坐。
一时先说了会闲话,知道了袁枚的籍贯是浙江钱塘,正合了“南袁”之名。
不过因前世记忆中,那位袁枚身家颇富,南京师范大学的随园校区似乎就曾是他的产业,除此之外还妻妾成群,更冒天下之大不韪收了数十上百的仕女少妇为女弟子,为后人津津乐道。与眼前的穷官儿好像对不上号。
坐不多时,袁枚便会意告辞,说要下值回家。
正好也将掌灯,姚绍璟自然允了。
姚弘旭便代为送袁枚出门,一直送到狮子院,目送他出了过街门方归。
又让人找来正春风得意的高晋,在他的千恩万谢中稍稍勉励过几句,便嘱咐其私下里去打听清楚袁枚的景况。
然后才转去了隐秘幽静的内书房,与早候于此的姚绍璟细细说明了差事的原委、江南的局势、当下兴泰帝可能的心思等一应现状,以及自己拥护复立废太子的打算。
姚绍璟听完便气得直拍桌:
“不可能,绝不可能!狗儿的,老二那狗东西暴戾荒淫,虚伪自大,他要是能当上皇帝,老子就把名......就你的名字倒过来写!”
???
姚弘旭扶额苦笑,无奈地压低了声音:“父王,孩儿也没说二伯就能登基啊。”
姚绍璟听得更气,瞪着眼道:“那你还上赶着去捧他的臭脚?!”
姚弘旭忙低声解释:“可是二伯到底做过四十几年的太子,而且......皇祖父待二伯终究与旁人不同的。”
姚绍璟振振有词:
“太子又怎样?他以前是,现在可不是了!这天下还从来没有太子被皇帝废而复立的先例!
再说了,你皇祖父纵.......纵偏爱他点,但大家如今都是臣,哪里就有什么不同?”
“可是父王...以往虽没有太子被废而复立的先例,但也从没有被废后还能得到如此优待的太子啊!”
姚弘旭语气沉重,神色严肃:
“而且,孩儿记得父王曾说过,当初皇祖父初下江南,二伯第一次奉旨监国的时候,皇祖父几乎就是一日一封家信,其中言辞也全是寻常人家慈父的口吻,连日常起居都一一叙说,甚至还会埋怨二伯回信不够及时......(注:历史上的康熙与太子史实)
但等到皇祖父后来巡幸热河,父王和其他叔伯留守京城的时候,却再难见到如此情形了。”
一番话说得姚绍璟黯然失神,沉默不语,好一会才涨红了脸气恼道:
“父皇既...既这般偏爱于他,那又何苦独断专行把他废了呢?这...这不分明是在耍人吗?!”
姚弘旭上前半步,小声回道:
“孩儿近来有意留心于此,还寻林如海和甄家伯父等人探问过,虽只窥得一鳞半爪,但也有了些不成熟的猜测,还请父王斧正。”
这话他却是说了谎,能清楚了解那段错综复杂的内情并且愿意对他知无不言的,除了贾敏也再难有旁人了。
“你这混小子竟能想得明白这种事?”
姚绍璟纳罕地抬了抬眼,心里头有些不信,但瞧着自家儿子满脸郑重的样子,还是稍稍坐正了身子,轻咳一声道:
“难得你如今也知道为父分忧了,那就说来与父王听听罢。”
“是。”
姚弘旭应了,沉吟着道:
“依孩儿愚见,二伯年满周岁就能被册封为太子,实乃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备。
先说天时......皇祖父御极之初,其时在内有宗室诸王觊觎,在外准噶尔败而未亡,须得笼络四王八公来稳固皇室威权,早立储君以安定天下人心;
那四王八公又以北静郡王功高,世袭罔替,万代不易,而二伯又是当时老北王的外孙儿,新北王的外甥,此就是二伯的‘地利’了;
至于人和......皇祖父与先孝贤皇后皇祖母娘娘情深意笃,一体同心,所以直等到二伯降世才开了立储之议。”
“二伯生来这般得天独厚,如此凡二三十年,太子之位都稳如泰山,时西宁郡王等人想拥戴大伯夺嫡,都被皇祖父果断料理。
直到兴泰十九年,在驱准保藏和平定青海之后,皇祖父功逾前朝,皇威浩荡,漠西蒙古偃旗息鼓,宗室诸王心悦诚服。
只是在太祖爷晚年军权渐渐旁落的四王八公复又声势大震,比如贾氏一门就有贾代化因功晋爵国公,贾代善节度京营兵马,而这些人又都大多聚集在太子身边......
皇祖父想是为了防止有不忍言之事,便开始替二伯修剪起了枝丫。
听说那段时间陆续有勋贵因违法事而被降爵罚俸,譬如荣国公贾代善亡故后,其嫡子贾赦便因在丧期失仪而被连降五级,沦为了个一等将军,同时还被褫夺了兵权。”
——而这想来也就是原著中,才不过两三代工夫,四王八公的后人里连个侯爵都难找的缘由了。
姚弘旭顿了一顿,继续说着:
“以皇祖父之仁爱慈厚,若一直能如此下去,对二伯和四王八公反而都是好事,只不过到了兴泰三十三年,适逢准噶尔内部汗权更迭,争斗不断,以老北王和太子姻亲贾代化为首的一干勋贵便纷纷请旨出兵,想要一举夷灭其国......
最后却终至三十六年那场和通泊惨败,一战而殁近万精锐,为国朝定鼎以来从未有过之绝大损失!
国朝士气因此一蹶不振,直至前年朝廷成功平定了金川方才渐复声势,也是因此,十四叔才能如此赫赫扬扬。
不过就算如此,当时皇祖父也并未深责老北王等人,更未对二伯有何贬斥,可见皇祖父之宽宏大量,实乃宇内唯一。”
“但后来,孩儿听说,老北王和贾代化等人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微有异动,似要鼓动二伯潜谋大事......
幸得皇祖父圣明烛照,洞见万里,于无声无息间果断处置了此事,以最大的仁慈保全了这些臣子最后的体面。
对二伯也只是以‘暴戾淫乱’等理由废去了太子尊位,然后贬了一干僚属,杀了一批伴当了事。
且之后不久皇祖父大封诸王之时,二伯仍获封了唯一的亲王爵位,虽没了君臣名分,地位却还是高过了父王等人。”
“故而以孩儿看来,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保护,保护着二伯在这些年里远离了那些‘有心之人’,防止二伯再次被煽动着生出来不该有的心思啊。”
这些都是由作为亲历者的国公之女贾敏提供了详实的背景和资料,再由读过原著、学过屠龙术的姚弘旭来进行分析总结,最后稍稍读懂了这场在皇帝、太子、勋贵之间持续了数十年的争斗。
姚弘旭一气说完,看着踱步不止,皱眉不语的姚绍璟,也不去打扰,只默默吃起茶来。
半晌,姚绍璟才止步回身,涩声问道:
“废掉太子是为了保护老二,不让他结党营私?那我和八哥他们又算什么?!”
姚弘旭唯有沉默。
姚绍璟心中实则已有答案,见状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摔回了宽大的太师椅中,有气无力道:
“那现如今你皇祖父又何必再复太子位呢?等着五年后直接传位不就好了?”
姚弘旭轻声道:
“孩儿私心忖度,一来是因为皇祖父明诏布告天下,定下了退位之期,二伯复位之后该是不会着急了;
二来,大约是因为八伯如今管领户部近十年,贤名远播,朝野钦服,而且还有九伯、父王和十四叔的拥戴,二伯若不再多积蓄些势力,只怕......”
只怕八贤王也想“潜谋大事”了。
姚绍璟猛然一拍手,咧着嘴嘲笑道:
“只怕他登了基,也只是个空头皇帝,到头来还得看我们的脸色!”
“......”
到时候君臣名分既定,再权势滔天也只会昙花一现,最后多半下场凄凉。
还有,人家就算要看,那看得是八伯的脸色,跟咱们又哪有什么干系?
槽点满满的姚弘旭满脸赞服地点着头:“父王明鉴!”
喜眉笑眼的姚绍璟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
“只可惜老头子在拉偏架啊,不然大家放开斗上一场,保管能把老二打出屎来!”
说着又皱紧了眉头,摸着下巴苦恼道:
“那如此一来,老二岂不是注定了要当皇帝?难道咱们真去捧他的臭脚不成?”
姚弘旭刚要张口,就又听姚绍璟拍案骂道:
“狗儿的!老二那家伙为君不仁,为兄不友,脾气最是暴躁,动辄就爱打人!老子真真咽不下这口气!”
时笑时恼时气,真真一气呵成。
姚弘旭看得微微扶额,忙笑着劝道:
“父王且莫气恼,孩儿想着这太子复立虽不好,却也不坏。
一来,父王可顺着皇祖父心意而为,在朝野多数反对的情况下自然能哄得皇祖父龙颜大悦,岂不就已经是件大喜事了?
再则,二伯的性格父王是深知的,得意之后大抵是要忘形的,到时候皇祖父才好更看清二伯的为人,未必就不会再改换了心意。”
其实兴泰帝眼下想要复立太子,未必就是对二皇子还有多少宠爱,更多的是想要制衡声势渐隆的八王党。
尤其是十四皇子建了大功,获封郡王之后,竟还愿意附在八皇子骥尾,越发让皇子间的势力开始失衡起来。
所以兴泰帝从江南归来后,才会昭告将要退位,更放出了复立太子的风声。
——是的,在将局势看得更加清楚之后,姚弘旭现在怀疑兴泰帝就是有意在透过林如海这些近臣,让该知道此事的人都来知道一下。
最起码自己都已经知道了,那深孚人望的八皇子又怎会不知道呢?
至于自家这个父王为何真的不知,更将自己这个独子派去了江南搅合......
除了八皇子有意隐瞒,想让敦王府想与二皇子结下死仇外,也实在没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而八皇子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他虽然也应该知道兴泰帝的猜忌,但现在被大势裹挟的他早已骑虎难下了......
两世为人的姚弘旭自忖如果设身处地,他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三个法子。
要么哄得兴泰帝回心转意,于五年后交班给他——但此举虽是上策,却也无望,除非先自削羽翼,做个孤臣;
要么就奋斗一把,把神武门改名玄武门,提前让兴泰帝升级成太上皇——虽然哪怕以八皇子如今的势力也是极难,但未必没有成功的希望,且好歹是把命运把握在了自己手里;
要么就老老实实等着新君即位,然后主动成为太上皇手里制衡皇帝的刀,如此在太上皇殡天之前,也能显赫一时,只是之后,还得再奋斗一把才有可能避免家破人亡。
而这以上种种,除开第一条外,其余的法子都是势力越大越好,自然就要堵死了自家父王跳车的可能性。
——毕竟他原就没什么政治追求,以往和二皇子作对也多是意气之争,完全是有可能和解的。
只是这些话太过妄揣圣心,实在不能宣之于口,因此只得以旁言矫饰了。
那边厢,姚绍璟也从纠结中回神,抬眼打量着眼前聪明到他都有些陌生的儿子,摸着下巴狐疑道:
“你这混小子色色都想得明白,事事说得有理,莫不是在外头......得了个诸葛先生啊?”
姚弘旭委屈道:
“父王小瞧人了不是?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孩儿出去这三个月,来回跑了几千里,若是再没半点长进,岂不愧对了父王这些年的言传身教?”
言传身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