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如今已经渐渐习惯了姚弘旭回来先去东边请安,也知道他在去请安之前也总会先打发人来告诉自己。
因此当姚弘旭在东院外吃了瘪,被那个给脸不要的“长丝瓜”刁难了之后,她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消息,直气得扬眉瞬目,咬牙切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就冲到了东北院外。
满是心疼地拉过院门外临风而立,形单影只的姚弘旭,照着门内红罗、绿裳便啐了一口,指着脸色涨红的两人扬声骂道:
“好一对下流没脸的蹄子!这才哪到哪呢,就敢给正经主子摆起脸色来了?
我倒要去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敦王府的规矩,还是你们年家的家风?!”
说着拉起姚弘旭就要往里去要个说法。
姚弘旭早听得满心感动,但哪好真让白氏为了自己去寻年氏闹将起来,回头因此而吃挂落。
——此世毕竟嫡庶有别,以庶欺嫡实在大违礼法,敦郡王纵使有心偏袒,到时候也不得不责罚于她。
何况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也知道年妃是个傲娇的性子,虽善妒骄矜,但也瞧不出什么坏心。
刻下的做法在他看来,比起盛气凌人时的有意挫磨,更像是患得患失下的小心试探。
试探自己是否会因她有孕而疏远轻慢于她,试探自己对她的恭敬孝顺有多少功利之心,甚至试探自己……是否会存着对她胎儿的不利企图。
虽说很有些冰冷真实,却也表明了年妃对此身多少是真有感情的,若不然直接“慈爱”地免了自己的晨昏定省,才是对她而言最简捷、最安全的方式。
反而是自己,在女性长辈之中,对甄妃与白氏都是真切不虚的孺慕亲情,但对年妃,或许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虽也亲近尊重,却怎么也生不出孺慕之情。
而对她的恭敬孝顺/虽不是为了能从她那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却也多是为了经营此身孝顺的名声。
如此一比较,自然更无法苛责于年妃对自己的戒备,也就谈不上什么伤心失落,屈辱气愤了。
故而姚弘旭只来得及将手中鸟笼交给了神色委屈的红罗、绿裳保管,又温言宽慰了两人几句,便赶忙拉住了气头上的白氏,半哄半拽地劝了她出来。
一时回了乐志堂,白氏尤自余怒未消,胆子更还大了三分,一径指名道姓地骂道:
“年世芍可真真不是个好东西!之前得指望着你养老,便百般地来笼络你,如才另有了指望,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我看她别高兴太早了!”
玉娘、雪娥等人不敢多听,忙掩了房门出去。
姚弘旭温言小意地劝了好一阵,白氏才渐渐消了气劲,但摩挲着自家承欢膝前,懂事体贴的儿子,却又心疼地直掉泪:
“我的儿,都怪为娘没本事,不能给你个嫡出的名分,不然以我儿的聪慧勤奋,早八年就能得皇上赐下【长子】的爵位了,哪里还要天天去捧她的臭脚,没的白受这些委屈呢——”
姚弘旭忙百般地解释她,一说嫡庶原和她无关,请她万万不要介怀,一说年妃也非难相处的人,自己并不委屈。
却说得白氏愈发翠眉双锁,泪珠交堕,只把姚弘旭紧紧搂在怀里,径直就哭成了个泪人。
姚弘旭见状也是心疼不已,劝了半日也不大见效,只得附耳悄声道:
“娘,孩儿如今已经是【郡王长子】了。”
“对...对呀,我儿序齿虽不是老大,但眼下其实就是你爹的长子啊。”
白氏微抬泪眸,抽抽噎噎地瞧他一眼,复又伏回他肩头呜咽着道:
“只可惜...只可惜娘不是正妃,不然我儿一生下来就是嫡长子了,呜呜——”
“更...更气人的是,你爹爹明明十几年都没能下种了,上次娘哄你爹爹上折请爵虽没用处,但多不过等到你及冠,皇上肯定还是要册封你当【长子】的。
可......可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得,好端端地就怀上了,这下就算她往后一直都没生出儿子来,我儿也得等到她断经之后,才能坐定嗣子的位分了......呜,娘真的好气啊——”
断经......咳咳,自家娘亲说得还真是直接啊。
姚弘旭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带着微微的得意,悄笑着回道:
“娘,今儿皇祖父已经册下了【郡王长子】的爵位,往后除非孩儿因罪除爵,不然父王的嗣子就只是孩儿了。”
第220章 长袖善舞睦血亲(上)
哭得正起劲的白高云轻颤的身躯微微一僵,却连头也没抬,只没好气地重重拍了下姚弘旭的后背,闷声嗔道:
“傻小子,你就算要哄娘开心也不能编排皇上啊,叫外人听见了,;连你爹爹都要进宗人府的——”
姚弘旭“暧呦”呼痛一声,声气微微无奈:“可孩儿说的都是真的啊……”
白氏一面连忙替他揉了揉背部,一面泪眼婆娑地抬起了头:“当真?”
姚弘旭下颌微扬,重重点头:“自然当真!”
白氏便把他推开了一些,胡乱揩了揩泪,脆生生地摊开了手:“那拿来给娘瞧瞧罢。”
“拿……拿什么?”姚弘旭一愣。
白氏泪眸轻横,神色嗔怪:“你的银印、银册啊,【长子】按制可是和你爹一样有镀金的银印、银册的,只是小上那么一分罢了。”
“这.......皇爷爷的旨意是临时让翰林起草的,等到交部之后,才会由工部赶制册、印、冠服,再有礼部使者持节登门册封,授与册、印的,所以孩儿眼下自然还没有这个的。”
姚弘旭忙仔细解释了一句,但见白氏似嗔似恼地还是不大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他一时还真没什么法子可以佐证,因此上下巡睃了一圈之后,只得解开了腰间青绦提系的微黄牌符递了过去。
这腰牌象牙质地,白中泛黄,云尖阔底,正反有字。
正面上刻“龙禁”,下刻“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一等侍卫”。
反面竖刻两行,“关防出入”,“不许借失”,另有一列编号。
龙、禁二字之间,云纹交叠之处,钻有一处孔洞,用青绦提系,又以青绿丝线结成三层宝盖,并垂红线八寸,作为牌穗。
“这是【一等侍卫】啊!我儿今儿被皇上派下差遣了?”
白氏甫一接过便杏眸骤亮,一面爱不释手地摩挲个不住,一面眉眼盈盈,破涕为笑道:
“才当差就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比你父王当初都不差了,难道我儿今日真被封了【长子】不成?”
口中虽还在疑问,心内却早已信了——非如此爵位,哪能得这般好差遣。
因此等见姚弘旭得意点头,她便喜滋滋地就要张罗起来。
不仅喊着玉娘拿银钱放赏,命雪娥带人张灯结彩装扮院子,更让秦寿快去外城请了敦郡王回来。
姚弘旭心里叫苦,忙上来笑着劝她,说如今礼仪未成,不宜声张,而且宵禁将至,出外不便。
“这深宅大院的外人哪里就能知道了,我儿是怕她听见了不乐意罢?
哼,她自己的事儿还不知道告诉了多少人呢,那院子里一下午迎来送往的,也没瞧见她在意娘的感受呀!”
都说知子莫若母,故而白氏一眼就看穿了姚弘旭合理的解释下那些微的担忧,不禁便颦起眉头瞪了他一眼,但看着他讪笑为难的模样,还是心头一软,摆手嗔道:
“行了行了,娘知道了就是,你快去哄你的好太太去罢,好让她在人前好好夸夸你,今儿宫里有新进的嫔小主都以为她才是你的亲娘呢。”
“嘿嘿,那哪儿能的,孩儿的亲娘自然只有娘啊,不过,刚才陶妈妈(绿裳)说,安福堂到现在还没传膳,孩儿这里就先过去了。”
姚弘旭松了口气,又笑着哄了白氏一回,才整衣辞去。
白氏从窗内见他走得远了,才偷偷抿嘴一笑,又唤过了玉娘,让她去府库里要些烟花爆竹过来,只说是要庆贺年妃的喜事。
玉娘认得白氏手内的牙牌,知道其实是要庆贺姚弘旭得了个好差遣,便也兴高采烈地去了。
暂且不提。
那边厢,姚弘旭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安福堂,却只见到了姚春、姚晴。
两人正凑在帷幔掀开的鸟笼前,稀奇地瞧着那鸟笼内那几只毛色嫩黄,叽叽喳喳的小鸡,虽偶尔被憨态可掬的小黄鸡逗得抿嘴悄笑,但姣好的眉眼间又都难掩忧愁。
一见到姚弘旭来了,姚晴便赶忙上来见礼,拉着他悄悄地往东卧房那边使着眼色。
那里绣帘低垂,移门轻掩,暖黄的灯光微微透出几缕,静悄悄地不闻半点人声。
姚弘旭心中会意,笑着揉了揉姚晴的脑袋,示意她不必担忧,引得安心下来的少女无声地嘟嘴娇嗔,又轻轻将他往姚春面前推了推。
姚弘旭也就笑着向神色淡淡,盈盈起身的姚春稍稍一揖:“大姐姐。”
言语间较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亲近随意。
姚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心中不觉好奇/这个对自己总存着几分“敬而远之”的弟弟/如何就突然柔软了态度,和她设想中几种可能的变化大相径庭。
她一时虽想不明白缘由,却知道他竟似并无芥蒂,心底登时便泛起一阵轻松和欣喜,唇边浅浅梨涡昙花一现,带着微微的矜持屈身还了半福:“六弟弟。”
姚弘旭原是因为终于得了官爵,心理上可以平视这个嫡长姐了,才不觉稍稍有些随意,原还担心惹恼了这个素来矜傲清冷的少女,却被那一绽即收的如花笑靥弄得一怔。
正疑惑着,东卧房内的移门无声划开,绿裳领着几个丫鬟蹑步出来,悄笑着向三人道:
“太太如今有了身子,今儿又忙累了一日,实在有些乏了,才刚已宽衣睡下了,嘱咐我来告诉哥儿和姑娘们,且各回去用膳就好,晚间也不必来请安了,有事也明儿再说罢。”
三人齐齐低声应了。
姚春担忧地瞧了眼东卧房:“娘晚膳可还没用呢,等娘待会歇醒了,陶妈妈你记得劝娘多少用上一些。”
绿裳忙答应着:“姑娘说的是,我这正也就要去吩咐厨房煨上燕窝,再备些好克化的点心呢。”
“那就好。”
姚春这才放了心,又去看一旁微微沉默的姚弘旭,稍稍顿了一顿,才轻轻柔柔地开了口:
“六弟弟要不要......一齐去后面用了膳再回去呢?”
姚弘旭听出了她的担忧和歉意,也知道她原是一番好心,却仍婉拒道:
“大姐姐和二妹妹且去就是,我就不跟着一起了。”
“那你......”姚春蛾眉轻颦,一时欲言又止。
姚晴忙也悄悄拉了拉姚弘旭的手,想劝他不要怄气。
第221章 长袖善舞睦血亲(下)
姚弘旭展颜一笑,拉起两人就往外走,路上悄声解释道:
“我如今还不大饿的,又有些事儿须向太太回明,等送了你们回去,我便仍来堂屋等太太歇醒,你们只管放心就好了。”
姚春怔了一怔,低头看看自己被随意牵起的手,又瞧了瞧旁边一般待遇的姚晴,见她一面轻晃着姚弘旭的手,一面抿着笑儿连连点头,并无丝毫扭捏之处,显然平常惯是如此。
她心中便知这个弟弟对自己也不再生分,又听得姚弘旭对年妃的孝顺体贴,早不觉偷偷笑弯了眉眼。
但等姚弘旭因未得回音而转眸看来时,她却又微微偏开了目光,只笑意淡淡地颔首道:
“六弟弟有这样的孝心,娘知道了肯定会喜欢的,只是娘若真睡着了,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才能醒呢。”
真?那年妃看来就是在假寐了。
姚弘旭心头一笑,只道无妨,直把两人送到后罩楼下,又目送着两人提裙上至二楼画廊,才笑着摆手告别,却又被姚春倚栏唤住:
“六弟弟,那些小鸡是有什么寓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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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祖母曾说过,家乡有种风俗,外嫁的妇人有了身孕,娘家人来探望的时候就会带上一笼鸡,里面公母杂半,打开鸡笼之后看看先出笼的鸡是雌是雄,就能知道这胎是生儿还是育女了。
听祖母说这法子就算不能‘每每辄验’,也是‘十有九中’的......倒是难为他有心了。”
安福堂,东卧房,年妃慵懒地歪在榻上,正捻着柳枝在逗弄着笼内的嫩黄小鸡,听着小鸡那叽叽喳喳的脆叫,唇边不觉便弯出了一抹柔美的弧度。
提着鸟笼的红罗目光轻轻一闪,有些好奇笑问道:
“婢子原也是辽东人,被收买进主家也有三代人了,好像并没听过太太说的这个风俗呢。”
年妃轻轻瞥她一眼:
“年家可不是辽东土著,祖上世居江淮,历仕元明,直到明末才迁居辽东,南边的风俗你哪里又能知道的?”
红罗忙忙应是,陪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