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四伯又小性得很,虽不敢真个坏了两淮盐务,但大约还要是要给两淮盐商一些难堪的。
其余几家掌舵人老奸巨猾,总有法子能应付过去。
但薛家......薛璋如今卧病不起,这薛姨妈又柔柔弱弱的不大经事,若真因此事受了委屈,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只是这些缘由不好明言,因此让她们别再西返金陵才是最稳妥的。
薛姨妈听得微微心动,但转瞬就被对儿子的担忧压过,只是婉言而谢。
姚弘旭再三相邀都是无果,又不好强求,只得退而求其次地邀请宝钗同去。
总得留个“人质”在身边才好,不然这个胆小的薛姨妈只怕一有风吹草动就被吓得改弦更张了。
宝钗若去肯定是和黛玉同吃同住,又有贾敏在侧,故而薛姨妈并不担心礼数问题。
又想着自家女儿无父为怙,日后若想嫁入高门总离不开贾、王两家相助,尤其是史老太君的态度——如此自然要与贾敏交好。
而如果能与这位皇孙情投意合,她哥哥日后就更成了皇亲国戚......
思及此处,薛姨妈便悄悄去望宝钗,见她浅垂双眸,抿唇不语,心中便知究竟,因此稍稍推辞之后,便替宝钗答应了下来。
宝钗虽偷偷绞着帕子,却果然没有言语。
姚弘旭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取出了十三万的存票来。
薛姨妈接过瞧了,见全是自家银庄的存票——
虽说她不大管事,但耳濡目染之下却十分记得自家存票的防伪特征,比如存票纸都是专门定制的,手感与众不同,且在强光之下能瞧出“恒舒号”三字水印;还有上面的蝇头小楷都是店中专人写的,外人很难模仿;以及票纸上的密押之类——
当下也不多问,便要打发人让去扬州分号兑银。
宝钗忙轻轻拦住,一面解释道:
“妈,扬州分号的掌柜今儿来报,说这两日共计贷出了八万多的银子,而在总账上扬州号现银也不过20来万,若一下全兑给了子明哥哥,只怕周济起来便有些困难了,我看...须得从总号调银兑换才好。”
“暧呦,瞧妈这记性,幸亏有我儿提醒。”
薛姨妈恍然一拍手,便来问姚弘旭可行。
姚弘旭先未答言,反笑着问了个有些忌讳的问题:
“不知姨妈这次上京准备带多少现银?”
第108章 临金陵雍王召百官
亥正(22:00)时分,薛家卧房,月窗半启,银烛高烧。
窗边书案旁,宝钗轻揉鬓角,远望舒眸,正见着一轮下弦月斜挂天际,月光照透了院中的几丛梨树,零碎地洒落在齐整的青砖上,氤氲出淡淡的清寒、凄美。
(银汉斜倾玉漏残,钗虫熠熠照清寒。)
最怜今夜下弦月,一半娑婆树不完。
可惜夏日未至,还难见钗虫熠熠。
宝钗轻轻一叹,复又埋首沉思,不时提笔而书,而后又蹙眉抹去,再陷沉思。
如此循环往复,渐渐烛泪斑斑,直到被里间的薛姨妈打破。
“我儿,该安歇啦。”
薛姨妈的声音轻轻柔柔,还有些含混不清。
“妈,你先睡罢,我就来。”
宝钗随口回了一句,笔尖仍是不停。
里间,钗軃(duǒ)鬓松、衫垂带褪的薛姨妈正在对镜忙碌,不时用葱白柔嫩的指尖从手边的瓷碗内挖出一坨乳白细腻、清香淡淡的糊状物,然后仔仔细细地在脸上抹匀——
这活计她素来亲力亲为,从额头到下颌,从鼻翼到耳后,一处都不放过。
尤其是眼角、鼻侧、唇边这等最易产生的皱纹的地方,她更是要一丝不苟地抹上三遍才算罢休。
此刻听了宝钗的话,她斜眸瞥了眼锦帐绣被的宽大床铺,悄悄咬了咬唇,因又向外劝道:
“我的儿,你子明哥哥也只是个孩子,又是不食烟火的天家贵胄,那票号的生意未必就好呢......还是先来睡觉罢。”
宝钗一面伏案疾书,一面稍稍解释道:
“娘,子明哥哥已经做了‘市场调研’,从戴春林这等资本雄厚的大商家,到主政一方的县令,再到离乡求学的书生,他们都有银钱往外地汇兑的需求,也都愿意为此付费的。”
薛姨妈正侧颜对镜,细涂眼角,闻言只哼哼道:“妈听不懂。”
宝钗扶额失笑,想了一想,方道:
“就像咱们这次上京,总得带上许多现银,虽说有镖局押送,但一来不方便,二来花销大,三来也不安全。
如果咱们把那十五万市平银存在金陵贾府,然后他们给开个条陈,咱们只需带着这条陈上京,然后再能京城贾府取出银子来,但是要他们1500两的费用,妈愿意吗?”
“唔,这愿意倒是愿意......”
薛姨妈手上动作微顿,迟疑着点了点头,忽又偷偷抿嘴一笑,语气微露得意:
“不过他们家可未必能有15万的现银呢!”
“所以呀,子明哥哥才说咱们家是最适合做这门生意的,有信誉、有资本、还有遍布各省的分号分店,再背靠两淮盐商的大商帮,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兼具了。”
宝刹杏眸熠熠,语气跃跃。
薛姨妈端着瓷碗款步出来,敷了一层薄薄珠粉的白白面容上仍可见十分的纠结:
“可...可他还想要入股啊,而且十万的银子就要占五成以上的股呢。”
“妈先别着急,子明哥哥也不是要占咱们钱庄的股,只是新组建一个票号,然后来分里面的股份罢了。
不过咱们家是出大头的银子加招牌的,他虽用十万的银子加这个主意入股,也不好就占了五成去的......”
宝钗托着腮儿微微沉思一会,便笑向薛姨妈道:
“子明哥哥是个讲理的,明儿我再与他分辩分辩,总能让咱们家仍占大头的。”
薛姨妈反又生些担忧:“但他到底是个皇孙,我儿可不敢太得罪了他。”
“知道啦,妈放心就是。”
宝钗抿唇一笑,接着低头书写。
薛姨妈凑过来瞧了,见那一大张宣纸上已全是娟秀细密的工整字迹,自家女儿嫩白的小手上沾染了点点墨痕却仍丝毫不觉,只是专注地思考行笔。
她不觉连呼吸都变得轻微,一面轻轻放了手中瓷碗,取过小银剪子将灯花剪亮,就倚在案边静静瞧了起来。
等到宝钗仔细压好镇纸,抿着笑儿满意搁笔,她才不禁低低感叹出声:
“我的儿,你若是个男儿身,娘这辈子也就有啦。”
宝钗微微一怔,旋即起身搂着她的胳膊笑道:
“男儿家懂事素来晚些的,等哥哥再大上一些,娘自然就能享清福了。”
心内却难免想到:
子明哥哥可是只比自家哥哥大了月份,就能千里南下做出这好大事来.......
“我儿说的正是呢,且等你哥哥再长几岁,咱们也就都有依靠了。”
薛姨妈却深以为然,只喜得眉眼盈盈,又端起瓷碗笑劝道:
“这珍珠玉容散再放就要干了,我儿快也来涂些。”
“这东西黏糊糊的好难受,妈你自己涂罢,我去洗手啦~”
宝钗瞧了眼薛姨妈的怪模怪样,抿着笑儿连连摇头,忙忙丢开手跑了。
“这丫头......”
薛姨妈不满瞪了一眼她的背影,只得自己将碗中下剩的抠出来,细细地在手上涂了,一面还哼哼着咕唧着:
“等你到了妈这般年纪,就知道妈的话是金玉良言了。”
只是最后到底还剩多了些,她听着宝钗还未回来——大约是趁便更衣(如厕雅称)去了,便又匆匆端着碗回了内室,自去涂衣下的地方。
毕竟这珍珠玉容散一两就值一金,可不好浪费的。
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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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今夜的金陵城,繁华依旧,但难掩紧张肃穆。
秦淮河畔的热闹喧嚣较往日悄然收敛了许多,街面上时时可见整装巡逻的兵马司士卒,就连打更报时的更夫声音也远比平常铿锵有力。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钦差王驾已驻临金陵。
不过白日里浩浩汤汤、绵延里许的队伍固然煊赫威严,但曾迎驾数次的南京臣民还不会敬畏至此。
如果这位钦差不是“冷面王”的话。
城北正中,前明黔宁郡王沐英府,如今的总督衙门,刻下灯火通明,甲士趋跄。
身着“督”字号服的督标正列队退出,将各处险要关隘换防于雍王卫队。
三堂官邸之内,雍郡王姚绍瑀环顾了一周这典雅简朴的总督书房,最后在书案笔架上那已然快秃的两三支笔上多停留了一会。
一旁翎顶辉煌,胸补仙鹤【加兵部尚书衔(从一品)】的儒雅中年忙稍稍欠身解释道:
“下官匆忙之间未及收拾,还请殿下容谅,下官这就命人去换。”
“不必了,是本王来的太快了些,与蔚文公(水明泰号)并无相干。”
姚绍瑀笑着摆了摆手,又随口多问了一句:
“只是如何单那两支笔秃了,莫非是蔚文公有意厚此薄彼不成?”
水明泰忙笑:“殿下说笑了,那两支原是用来签批地方事务,所以就用了多些。”
“蔚文公辛苦了,这时候不早了,你也去歇息罢,下面两日还得劳你一齐认识认识这江南百官。”姚绍瑀笑意浓郁。
第109章 睦兄弟皇子荐侄儿
“这......”
水明泰愣了一愣,忙就劝道:
“下官已誊出了内宅上房,殿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还请移步歇息才好。”
“此处有书有床,已是极好,其余的尽不必劳烦了。”
姚绍瑀语气随意却不容辩驳。
水明泰不敢深劝,请安而退,到了外衙会上自家的幕僚、家人,一齐往外行去。
及至出了仪门,将要登车时,其中一个高大老者上赶几步,肃容轻声道:
“大人,近日江宁县有起家奴‘同谋殴人案’(多人斗殴),某得知其苦主伤势畸重,但江宁县却止笞(鞭抽,最轻的刑罚)罪首五十而余者减半,且言其主未有指使之言,故而不论其‘造意’之罪......
这似乎既不合刑律也不大合情理,因此某有意将其打回重审,特来请大人的示下。”
“刑名之事近颜公自专即可.......”
水明泰此时哪有心思管这些琐碎小事,就要随意答应下来,却被家中总管附到耳边低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