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跪坐在地捧着药碗,宝琴偏身坐在榻沿用调羹一匙一匙地喂药。
薛甄氏靠坐在床头,正隔着迎枕轻扶着薛璋,一面看着这幕,一面无声拭泪。
一时薛蝌宝琴兄妹喂完了汤药,薛璋勉强睁开眼看了看自家二女,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我儿......真乖。”
薛甄氏见薛蝌、宝琴泫然欲泣,生恐牵动薛璋心神,忙强笑着让他们先请安出去。
等一双儿女恋恋地去了,薛甄氏仔细掩过目中哀戚,唤进丫鬟一齐扶了薛璋躺下,又替他掖好薄毯,只说了一两句话便因不敢累他劳神而要不舍离去。
却被薛璋轻轻唤住:“仲姬,蟠儿...出来了吗?”
薛甄氏莲足一顿,沉默半息之后,才回身轻笑道:
“蟠儿因不日就要上京,这些天正忙着和他那些狐......那些好友聚饮作别呢。
每天醉醺醺地回来,我就没让他进来了,只让他在外头磕个头就算。
相公可别乱想,只管好生将养为要。”
薛璋闭眼轻叹:“嫂嫂头里已和我提了一嘴,我听着......似是闹出人命了?”
这个大嫂,可真真胡来!
薛甄氏气得暗暗咬牙,忙又来哄薛璋道:
“嗐!不过是青年人争风吃醋的常事罢了,蟠儿让手下奴才们殴伤了人家,但已赔了汤药钱,县里面又抓了个奴才去蹲了两日监,这事也就过去了。”
“仲姬你啊......”
薛璋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道:
“我想了这半日,总觉着蟠儿还不至于此,那伤者死得也蹊跷,其中该有隐情才是......
若能查明了......这人命官司也就有说道了......”
“可如今水明泰辞了王者辅,连王家的礼都不敢收了,这是在避嫌啊......
而整个江南能让他避嫌的.......自然只有雍王爷了......
薛家要么......是被王爷当作了对付旁人的筏子,要么就是被王爷给瞧上了......”
“仲姬你...去告诉大嫂,一...一定要笼络了那位弘旭王子,求...求他助薛家脱身,求他务必保...保住蟠儿的性命......
他年轻,胃口小......别舍不得银子,也...别舍不得钗丫头......给皇孙作妾原也算不得辱没的......”
“若他救不了......就快去寻...寻雍王爷......
只要能...能保住蟠儿,保住恒舒号的招牌......就...要什么给什么罢......”
话到最后,薛璋脸色越发苍白,声音也越发细弱,几有气若游丝之感。
薛甄氏听得眸光直颤,心中又急又忧,好容易等他说完,忙就一迭声地应了,一面赶到床前关心地瞧他。
见他缓缓平复了呼吸,渐渐睡了过去,才稍稍放心下来,叮嘱了丫鬟仔细陪护,自己则蹑步出去,径直赶往正落。
一时过了穿堂,才到正房廊下,就见得同贵、同喜都在帘外站着,正凑在一块儿咬着耳朵,周围并无半个当差的小丫头,却不知是何情形。
薛甄氏心中微生狐疑,见她们未瞧见自己,也就并不则声,只轻步上了前去。
离门还有五步远的时候,便隐约听到房内哗啦啦的水响,伴随着的还有一阵交谈:
“嘶~姨妈,你的手真的...好嫩好软!”
“子明你...你闭嘴!”
“哦......那姨妈你能再用力一点吗?”
“......”
“好了,好了,现在的力道刚刚好。”
“......”
“好姨妈,再上面一点好不好?”
“......哼,偏你事多......这里可以吗?”
“哎,可以,再往顶上一点就更好了。”
......
大嫂这是和那年轻的王子勾搭上了?!
可她都这般年纪了啊......
薛甄氏蓦然瞪圆了眼睛,死死攥紧了绣帕,怔在原地半日,不知该进该退。
但念及丈夫方才所言的危机——竟到了要牺牲宝钗婚姻的地步,和这大嫂平日的自私——事事只顾她那个纨绔的儿子,她还是艰难抬步,径直越过恍然惊觉的同贵、同喜,撞开帘栊进了内室。
准备拿他们一个现形,也省得钗丫头再遭不幸!
第141章 薛姨妈芳心可可(137在后面)
只是姚绍瑀的这一切计划都有个前提,那就是薛蟠的真实罪刑须是无法交赎的死刑、流刑——流刑过程中罪犯无故死亡的情况也比比皆是,这样才好拿捏住一个溺爱独子的寡母。
虽说不会真让她掏出八十万的缺口——毕竟宝钗笼统说过,薛家长房连产业带现金也只在一百万的规模,而且姚绍瑀口中那八十万的缺口也未必可信——但必然会让薛家伤筋动骨,从而影响到自己创办票号的大计!
因此,即便自己眼下将薛蟠案查得水落石出,依法将薛蟠的罪刑判到流刑之下,会比抢夺筹款之功更加得罪姚绍瑀......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为之了。
思及此处,姚弘旭不由便轻轻一叹,望着对坐眸光一颤,脸色更白的凄楚美妇人,一面反握过她的嫩手在掌心轻轻摩挲,一面稍稍苦笑道:
“怪道我四伯今日好端端地就跟我说,赈灾修河的银子还有八十万的缺口......如今看来,他竟是瞧上了姨妈的银子......
这样的话,我即便徇私偏袒了蟠兄弟,他也未必肯依的......此事更加难办了啊。”
“八十万!这...这我哪里拿的出来!”
薛姨妈掩口而惊,也顾不得自家被欺负的小手,只软软向姚弘旭哀求:
“子明,你帮我和王爷说说好不好,我...我愿出20万的银子,只求他能放了我家蟠儿......”
姚弘旭微微一怔:“姨妈答应我的就是20万了,怎么给我四伯的也只有这些?”
“我家的现银只有四十万出头的,因为许了你20万,自然就只剩下20万了啊。”
薛姨妈诧异地瞧他一眼,有些疑惑这侄儿不大识数,却也不敢多问,只忽闪着泫然杏眸,不住地轻摇着他的手:
“我大兄(王熙凤之父王子胜)如今不敢登门去说,二兄(王子腾)又远在京城,如今只有子明你能帮我了......”
成熟妩媚的妇人只是微微撒娇,便险些让姚弘旭缴械投降。
诚实又心软的他好容易才按捺住了心中的负罪感,又硬起心肠故作迟疑:
“可四伯身负皇差,哪里会因我之故就轻易放手呢?”
薛姨妈微微沉默下去,半晌之后,只是摇头不管:
“子明,好子明,你最聪明能干了,你就想想法子,帮帮姨妈好不好?”
“我自然是愿意帮姨妈的,只是......”
姚弘旭顿了一顿,径直迎上了那双洇润杏眸:
“只是,姨妈还能再给什么报酬呢?”
青年人的湛然凤目中似有隐约的火焰燃燃腾起,将倒映其中的柔美妇人悄然吞没。
薛姨妈芳心一颤,忙忙偏过了脑袋,悄悄挣扎着左手:
“可...可我没多少银子了......”
姚弘旭稍稍握紧了她的手儿,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银子。”
两人之间那层朦胧的薄纱几乎就被这句话当场揭开。
自丈夫去后这七八年,薛姨妈虽养尊处优如故,但那对家业败亡的恐惧,对独子学坏的无力,对女儿婚事的忧愁......还有那遇事无依,拥衾难眠的孤独,几乎无时无刻不萦绕于心,让她始终难得安宁——
哪怕内有薛璋主持商务,外有母族兄姐为恃,也不能稍稍缓解。
可不知怎地,那日务本堂内,他在那咄咄逼人的薛珅之前回护自己,之后更屈尊降贵地在人前唤了自己第一声“姨妈”,那一瞬间,她久违地又有了安心的感觉,那颗尘封许久的心儿也似乎悄然萌生了悸动——
大约是因为他是个英武俊朗又身份尊贵的青年皇孙罢。
唔,自己只是心内稍稍想想,想来也该无妨的。
但到了后来,两人每一次的目光相触,成熟又敏感的妇人总能从其中瞧出那难掩的关心和......暗燃的火热——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悄悄掠过自己胸前的时刻。
哪怕她天生丽质又勤于保养,却也不敢相信,他这般年纪品貌的青年王子会对自己这个年长的寡妇起了爱慕之心。
不,她心中其实已经信了,那被钗儿发现了好几次的失神抿笑便是例证,只是一直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自己若是会错了意,到时候可就没脸再活了。
而且就算他真的对自己有意......
可是少年好色慕艾,心无常性,一旦让他轻易得了手,多不过几昔之欢,想来便会将自己这个老女人弃若敝履了。
偏偏他又是如此身份,自己到时候便是想留也留不住的。
直到,那日金陵府的差役公事公办,闯进家中将蟠儿抓走,后来自己得知蟠儿是干涉了命案,而大兄从金陵府寻到臬司再寻到总督府,银子花了几千,最后只是长吁短叹无能为力。
自己满心的绝望无助,比起当年丈夫去时还要犹有过之——
那时候自己好歹还有蟠儿,可蟠儿若被论了极刑,钗儿又早晚要嫁做人妇,自己下半辈子还有依靠谁呢。
偏偏就在这时,明明还该在苏州的他忽然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且原有意在躲避雍王爷的他又说要去与其同祭泰陵——
虽说清明节确实原该如此,却也让自己好开口相求了。
如此种种,莫非正是上苍的安排吗?
只是,在以银两为酬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想让关系变得功利,还是担心他不肯卖力......
自己情不自禁地便给了他点点暗示。
在微微的后悔,丝丝的期盼之中,他果然带回了个绝好的消息——将蟠儿的案子从雍王爷那里讨了过来。
且趁机提出了要自己给他洗头——可真是大胆又贪心呢!
自己原不想答应他的,可他偏拿贾敏来激人家——说起来他待贾敏那般好,要不是林大人还活着好好的,自己都要疑心他也瞧上了贾敏了——自己也就不得不从了他。
总要让他再多些干劲,好早日让蟠儿出狱才是......
再说了,贾敏那个姨妈能帮他梳头,自己帮他洗头也很合礼啊。
可不成想,中间被甄仲姬撞见了,自己又......又撞了他那一下,之后更知道了雍王爷的坏心......
如此说来,他也的确是更有难处了......
可他不要银子,还能要什么呢?
薛姨妈咬着唇儿沉默良久,还是浅浅抬眸迎上那渐渐灼热的眼神,嗫嚅着说出了心中最大的担忧:
“可......可我都三十多了......”
姚弘旭轻抚着她仍与少女一般细腻光滑,却更温软柔嫩的手背,目光定定,语轻声坚:“我喜欢。”
第142章 姚弘旭如坠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