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时候我妈没有去,是我爸带着我弟弟送我的,我弟弟才两三岁不太懂事。我爸病好了向别人借了辆三轮车,把我这两个箱子装上,居委会在头两天还给我们家送了大红花,喜报都贴到我们家墙上了。
那时我穿的是绿军装,紫红色的绒衣绒裤,不是毛衣毛裤,大家准备得差不多都是一样的,都是按照插队知青的标准买的。那时候的标准就是一套绒衣绒裤,两套绿军装,两双绿军鞋,一个大木箱子,再带点儿洗衣粉、香皂、牙膏,女生再带点卫生纸。我们是从北京南站出发的,坐的是慢车,从太原中转。那时几乎没有人不去插队的,我们都是第三拨去的。后来我们插队回来以后,九几年还有零几年班级聚会时,那几个没去插队的同学都不好意思出头呢。他们原来是我们的班干部,他们都不想去插队吃苦,那会儿他们老说要跟我们同甘共苦,老动员我们去插队,结果他们自己没去,我们走的时候他们都不好意思送我们。
那时候去插队我们觉得挺高兴的,没有伤心的事。坐在车上大家还唱歌。但是车一启动的时候,我看见我爸抱着我弟弟,就有点儿伤心,觉得要离家了。我爸到了学校把箱子交给学校,学校就拉着这些东西和我爸一块儿去了南站。我爸和我弟就站在车站那儿看着,我弟弟可高兴了,还向我挥手。过了一会儿我就再也找不着他们了,可能是我爸看到很多人都在一起说话,觉得我顾不上跟他说话他就走了。当时我没觉得下乡是一件吃苦的事情,同学们都在一块儿,大家什么都不怕。为什么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人一多就什么都不怕了!
毛泽东主席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八号发表了文件,号召我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是我们十一月二号就走了,我们是按五月七号发表的文件走的,插队是有阶段性的,每个阶段按照的文件或者政策不太一样。一九六八年我十七岁,我从一岁开始来北京,到十七岁都是在北京生活的,十七岁以后我离开了北京,下乡后除了探亲就不能回北京了。
“能吃苦”
我们插队的那个村子叫山西省原平县薛孤公社贺阳大队。当时去的有一千多个人,都分到好多公社然后再分到大队,都不分散,一个大队至少有三十多个人,有的一个公社有一百多人。我们学校的基本上都在一个公社,我们公社也基本上都是我们学校的,有的公社就有好几个学校的学生。
十一月初刚一去的时候就赶上了寒流,我们都穿一件绒衣一个绿军装,就觉得挺冷的。我们下车了但是我们的行李都还没到呢。后来公社组织车来接我们,我们就直接上车到大队去了。当时接我们的是妇联主任和大队书记,大队书记是男的,妇联主任是女的,他们跟我们的年龄都差不多。
当时山西村的妇联主任,那女孩长得很漂亮,娇娇嫩嫩的,我们比他们壮实多了。我就想这村里的人一点都不像农村里的,长得都瘦而精干的。我们去的这些北京知青,因为在北京时生活条件好,个个都挺壮实的。他们在村里都是吃粗粮其他什么都吃不上,可能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生活条件比北京差多了。别看他们每天在地里劳动,但是他们的体质不如我们,我们去了以后下地干活都是壮劳力呢!
我们去的第二天就开始干活了,知青去那儿就是不太懂得怎么干活,但是有力气。刚开始让我们挖渠,他们画好线,安排我们一人就一米长的一段,两三人挖两三米那样一段。我一开始还好点儿,挖起土往两边放就行了,高了以后再往渠外扔,扔多了土就往下滑,越到后来我越是没劲了。那时候我才八十多斤,胳膊特细,可能是现在的一半,挑那土扬着扬着就扬上不去了。我们挖渠都是挖一人深左右的,底下地基差不多有两米深,特别深特别宽,是梯形的。我们刚去就觉得扔土的时候特别困难。我们女生在底下挖了一段时间以后实在没力气了,就在上面把土再铲一铲;男生在底下铲,也是特别艰苦。当时我们就觉得连挖渠这么简单的事都干不了有点泄气的,但是要说有什么心理落差那倒谈不上。因为我们在北京也参加过劳动,就跟下乡劳动一样,第一天干活也没有把它当回事,因为是集体生活还觉得挺高兴的。但是我们到吃饭时就觉得不一样,有点儿心理落差了。
那时候还没有分队呢,到老乡家就是临时休息,吃完饭了不能在食堂里待着,就在老乡家喝口水歇一会儿。把我们带到老乡——就是我们大队的一个会计家里去休息时,他们刚开始吃早饭。老乡都吃什么饭?吃小米粥,在小米粥里还煮着高粱和红面芋芋,还有用红麻油蒸的土豆配着一小碗调料,再用红高粱面把这些都一起吃了。我心想这些人怎么这种吃法。他们把这个早饭叫做小鱼穿沙,实际上就是像现在小米粥里下点面条似的,只不过他们是高粱米搓的两头尖的那一种,后来才知道那已经是当时比较好的饭。可是我们理解不了,就说:“这是什么饭啊?你们怎么吃这个?”就觉得老乡挺可怜的。
我们后来临时被分到大队会计家去吃饭,我们认为大队会计家在村里条件应该挺好的。我们到他家吃的是农村最好的饭:就是油糕,油炸的黄米糕,用的是红麻油——在山西来说是最好的油。红麻油味道特别浓,稍微放一点儿就有味,就像香油似的特香。但是北京人去了吃不惯,我们北京人爱吃花生油,就觉得红麻油有一种异味很难吃,要是吃惯了还觉得特香,他们那儿的人喜欢吃红麻油。土豆烩菜加油糕,对当时的老百姓来说就是最好的饭,就像新姑爷刚进门吃的最好的饭那样。他们觉得我们是从北京来的学生,就对我们特别关照,对我们挺好的。那天我们吃的是商品粮,是国家供应的25%小米,10%的白面,就是一百斤里头给十斤白面,剩下的就是高粱面和玉米面什么的。我们那时候吃的是供应粮,所以还能吃面条什么的,第一顿饭吃的就是这个,吃完了饭就在老乡家里待着。
上山下乡运动发起之初,为了鼓励该项政策的实施,国家给插队知识青年供给粮食并发有一定津贴,以满足生活所需。但是,随着知识青年这个群体的急剧膨胀,再要做到上述保障已非当时的国力所能企及的。一九七零年前后,国家逐渐取消了上述待遇,知识青年开始和贫下中农一起分粮。所以我们刚去插队那时候还有供应粮吃,还能拿到津贴。
大队没有地方接待我们这么多人,就把我们分好了队然后再分到每一家去,按我们的名单排,一小街是几个队,一个队里多少人。我们虽然是一个学校的但有很多班,我们班同学就分在东边这一条街,西边那一条街又是另一个班的。
后来就把我们分到每家每户,我们分到的那一家她爱人在太钢上班,家里就是一个女同志带着一个孩子。他们家过去好像是地主,条件挺好的,家具都是大漆的,上面放着一层牛皮。她们把最好的房子正房腾出来给我们四个女生住,她们住在厢房。那时一个院住男生一个院住女生,都是一条一条街分着的。大队那时刚收了高粱就给我们分高粱、玉米秆,都不干是湿的,就给我们当烧。我们最起码得喝开水,就得烧水,但是大队分了有柴我们也不会烧火,老乡就帮着我们。老乡习惯烧热炕,因为那时候正赶上寒流,她告诉我们也烧烧炕吧,我们说行,就拿柴去了。我们一拿柴都点不着,还弄得一屋子都是烟熏火燎的。老乡说:“这柴根本就不能烧,我给你们拿我的吧!”后来就拿她的干柴烧。可是我们也不能天天用人家的,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们还是拿湿的柴烧火,她的屋子本来挺白的,结果都被我们熏黑了。我们当时也不知道大漆的家具怕烫,吃饭的时候把饭盆直接放家具上面去了,一烫就是一个白印。人家房东看了挺不高兴的,但不好意思说我们,好不容易坚持到我们知青自己盖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