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把妈妈他们安顿在山洞里以后,我姥爷一直都没来过,姥姥就猜一定出大事情了。前些日子姥爷他们开会曾说过鬼子的日子不长了,为防鬼子垂死挣扎,要成立护矿队。
粮食不多了,妈妈为了能给姥姥喝点稠粥补身子,经常只喝几口米汤烤两个土豆吃就顶一天。粮食快断顿了,姥姥决定带着妈妈,俩人回矿上去,可就在这时,天上经常有飞机飞过来,接着就有扔炸弹的爆炸声,远处矿上那边也是枪声炮声不断,为了安全也为了不给姥爷找麻烦,姥姥和妈妈决定等平定了再回去。那天枪炮声停了,妈妈扶着姥姥走出了那道深沟,眼前的一幕让姥姥差点又栽倒:到处是倒塌的房子、炸塌的窑洞和死尸,妈妈和姥姥把先前住过的地方和姥爷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不但没找到姥爷,连一个活人都没看到。
后来妈妈和姥姥还去了日本人住的地方,那儿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家家户户全都是,一家老小在屋里被机枪打死了。邻家的婶子也找不到了,在矿上姥姥只有这么一个老乡,实在没法了,姥姥决定带着妈妈回老家去。
到了宣化车站上,妈妈和姥姥才知道日本鬼子投降了,投降前鬼子对宣化铁矿进行了毁灭性的大规模轰炸,对来不及撤离的日本人也实行了集体屠杀。万恶的日本鬼子不但杀害了无数中国人就连自己的同胞也无情地杀害!妈妈和姥姥竟成了这悲惨一幕的见证者。
宣化车站上到处都是逃难和准备返乡的人,妈妈好不容易才用姥姥结婚时姥爷送的金耳环换了一张火车票,可妈妈和姥姥两个人一张票怎么走?姥姥以前再难,也没这么犯过难,后来姥姥决定让妈妈一个人先回去,到北京先找大舅去,自个再想法子。可妈妈怎么会同意?姥姥病刚好,人瘦得风一吹恨不得都会倒,又经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她要让姥姥好好的,自己见了姥爷才有交代。于是妈妈决定用自个儿做的两双鞋给姥姥和自己先换点儿吃的,然后就把姥姥送上车。就在这时候,妈妈遇上了也从矿上逃出来的家属,他们也没有票,准备晚上扒煤车走,这下妈妈觉着有救了,当晚就和那些人一块扒上了煤车,姥姥让妈妈穿上姥爷的棉袄,那是姥爷怕姥姥在山洞里晚上冷,从身上脱了留下来的。为了不让妈妈睡着了从车上掉下来,姥姥让人把妈妈连人带袄埋了半截在煤堆里,自己才上了前边的火车。
妈妈他们搭乘的煤车一开始还挂在姥姥他们的客车上跟着走,妈妈心里还挺踏实,可走着走着妈妈就困了,尽管姥姥一再嘱咐妈妈不要睡觉,可妈妈还是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妈妈被火车汽笛声吵醒了,才发现他们的煤车被甩在了一个小站上,一起扒车的人商量着要下车走着回去,妈妈还离得太远得等着下趟车挂上才能走。那些人走后妈妈在站上找了点水就着和姥姥分的凉饼子吃了就又回到了煤车上,妈妈想这些煤是发到北京的,只要自己不离开煤车就一定能到北京。妈妈的想法没错,可没想到半夜妈妈又睡着了,这回妈妈没把自己埋在煤堆里,车一震就把妈妈给震下车来了,幸亏是掉在了车道外边,妈妈的头、耳朵都摔出了血,一颗门牙也摔断了半截,幸亏没摔坏胳臂腿,要不然肯定回不去了。
那年妈妈十三岁,摔下车后耳朵老是嗡嗡响,头也是闷闷的,她跟着逃难的人艰难地足足走了一天才到北京找到大舅。从那儿起妈妈的右耳朵就落下了耳背的毛病。
爸妈结婚
姥姥一个人傍黑儿才回到村里,不知是因为姥姥瘦的走了形,还是天快黑了看不清,遇上的人没一个人跟姥姥打招呼,就连姥姥主动上前打招呼,别人都不敢应声而是赶紧躲开走。
姥姥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幸亏房子还在,门还是原样锁着。姥姥桶开门就进了屋,几年没住人了,门帘上的尘土有半寸厚,炕上的席子黑兮兮的落满了土,房顶上挂满了蜘蛛网,那个凄凉劲就别提了,姥姥不想让妈妈回来看到这个破落相,把门帘扯下来就先擦抹起来,她要在妈妈回来之前把屋子整理干净。
“有人碰见鬼了,任先生的太太回来了!”有人气喘嘘嘘地跑到奶奶家报信。太爷爷是不信鬼的,连忙和奶奶同了报信的人一块去了姥姥家,一看还真是姥姥回来了!大家赶紧帮着一块收拾,太爷爷还让奶奶送了床被子过来。姥姥这才知道村里人听先前有从宣化回来的人说是:姥姥得了伤寒让日本人拉走活埋了,根本没人想到姥姥他们躲过那么一场大劫难竟活着回来了,还以为是见了姥姥的鬼魂,要不然怎么没人敢和姥姥打招呼呢?
没几天妈妈也让大舅从北京送回来了,见了姥姥,妈妈一下扑在姥姥怀里把一路的委屈全化作眼泪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出,那段日子是妈妈这一生最难忘的记忆。
解放战争开始了,姥爷托人捎信回来,信上说:大轰炸时姥爷他们被鬼子炸塌矿井堵在了矿坑里了,大轰炸后,姥爷在矿上没找到姥姥他们,估计他们一定回老家了,就直接跟着部队走了。姥爷现在正在前线组织救护队抢救伤员,并希望姥姥也和爷爷他们一块积极参加村里的革命工作。
姥姥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干不了大事,就帮着组织妇女们做军鞋,有时也帮着爷爷他们送军粮。
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姥爷马上也要回来了,姥姥高兴极了,为了庆祝,姥姥特意用大舅给买的花洋布给自己和妈妈每人做了一件新夹袄,那是自妈妈记事以来姥姥头一次特意打扮自己,是啊,姥爷一回来就可以全家大团圆了,姥姥和妈妈他们的苦日子可熬到头了!
姥爷回来那天,姥姥一早就包好饺子到村口迎着姥爷去了。姥姥和姥爷已经好几年没见着了,孩子们都大了,小舅都成大小伙子了。姥姥自己眼角都有很多鱼尾纹了,姥爷一定也老多了,姥姥站得脚都疼了才看见县长、村长;一干人和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起走过来,和姥姥打招呼,村长把姥姥介绍给那个陌生人人,并一起到了姥姥家。
到了家里姥姥才觉得不对劲,原来陌生人是来见姥姥的,那人说,姥爷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得了盲肠炎,没来得及抢救牺牲了,组织上也觉得很可惜,他是特意送姥爷的骨灰来的。这样的消息像晴天霹雳一下把姥姥打倒了,姥姥好几天水米不进躺在炕上眼也不睁。大舅也回来了,妈妈、大姨、二姨他们几个围着姥姥哭得眼睛都肿了,大舅当学徒这几年得了肺痨病,一着急就吐了好几口血。大舅病了,姥姥才一下子振作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已成了全家唯一的主心骨。
是县里派人帮着村里给姥爷开了追悼会,并把姥爷埋在了村里号称最好的一块地上,还把那块地分给姥姥当了菜园子,园子边上还种着两棵枣树。
一九四九年一月,北京解放了,需要大规模建设,任家除了老太爷、爷爷几个,全都去北京参加了工作。当时妈妈还没和爸爸成亲就先留在了姥姥身边。
姥姥成了村里的妇女主任,除了搞支前还搞破除封建的妇女革命:释放小脚、组织妇女识字班、“厉害婆婆”学习班,对虐待媳妇的婆婆进行教育,为受气的小媳妇主持公道。硬是把历来媳妇不能随便回娘家的恶俗也给改了过来。二姨的婆婆也进了学习班,让姥姥他们这群妇女干部好好教育了一顿,妈妈为这事暗自高兴了好几天,可给二姨出气了!
爸妈结婚
大舅他们的粮行,实行了公私合营,不知咋的就把大舅的成分定了个资本家。为了这事姥姥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到北京找大舅他们粮行讲理,原来是粮行老板没儿子,合营前掌柜的就把财产全写在了大舅名下,才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姥姥费了好几天的口舌和工作组理论都没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