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大伯病重。他的一个脚趾头坏死了,脉管炎发作,已不能走路。我和父亲、叔叔们商量能不能做手术,他们都说这病做了也没有什么效果,所以只能靠药物止痛维持生命了。即使病成这样,他还是放不下手头的活,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那时,我在外边开有门市,便将他接了过去,伺候他。
那年冬天,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大伯病情恶化,走不了路,我给他买了轮椅,推着他走。怕他受冻,我在屋里边生了三炉火,让气温保持在20摄氏度以上。但他的脾气还是那样怪,不吃也不喝。晚上,大伯脉管炎发作,特别疼,他在里屋睡,我和爱人在外边,他怕晚上疼的时候喊出声来我们睡不着觉,就吃糖球。我给他买了两斤糖球,他一次能吃一斤多。
怀念大伯
本来是想让大伯在那儿过年的,不想,到了腊月廿七,他挺不住了。我将他送回了家中,同三叔、四叔、弟弟一块儿在家伺候他。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身体瘦得不行。我们全家人都围着他,正好赶上过年,大家都没过好年——只有我奶奶不知道大伯病危,我们不能让奶奶知道,怕她知道后会受不了,因为奶奶一直很疼爱他。奶奶一生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大伯,因为就他没成家,所以,平常奶奶和大伯及我住在一起。
2003年2月13日(癸未年正月十三),大伯去世了。在这之前,他一直喊着疼。当天晚上,我跟二弟、三弟,还有三叔的老大都在他身旁。大伯断了气后,我赶紧去叫我父亲。当时我爱人没在家,而是在张庄桥的门市上,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第二天一早回来。打这个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了,我爱人挂下电话就带着孩子回家了,步行走了十几里路。我看到她回家后,也不知道是心疼她和孩子还是因我大伯的离世而伤心,眼泪不由地落了下来。我的几个叔叔见她半夜走了这么远的路回来,也感动得哭了。
大伯离去后,按照村子里边的习俗,我开始在村子里到处磕头,不管是鸡、狗,只要见着活物都得下跪、磕头,最后,我都磕得站不起来了。村子里边的人见了,也都十分感动,说:“孩子,赶快去忙吧,别累着了。”
之后的事儿更是琐碎而且忙碌。先要通知大娘的亲戚,大娘去得早,我们只是每年过去给她烧点纸,而她的亲戚在哪我们并不知道,后来多亏了大伯的远房小舅子(也就是内弟)把这些亲戚给找着了。之后,我们又叫来风水先生,看了一下入殡时间,说十五之前必须入土。时间紧迫,只有三天,我忙得焦头烂额。
入土那天,我给大伯买了好烟好酒搁在他身边。一七的时候,我和兄弟们给他做了纸扎小楼,让他安安生生地住在里面。此外,我还给他糊了一台戏,因为他生前爱唱戏,爱听戏。我们弟兄几个想把他一生中最爱好的东西都做好给他,烧了,来祭拜他。
2003年,我们兄弟几个给大伯做的纸扎小楼
大伯的后事操办完以后,我就回门市去了。那些日子,我心里特别难受,特别痛,什么事情也不想做,想起大伯就哭。那年清明,我们弟兄几个回老家去。我一进大伯的屋子便想起了他,心里特别难受。当时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赶紧转身往坟上跑去,我特别想哇哇地放声哭出来。到了大伯坟上后,不多久,我们便全部哭成一堆了。
想起来,大伯这一生过得确实不容易。那么瘦小的一个老头,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勤勤俭俭的,即使生病了也不看病不吃药。直至生了大病才由我们强行将他带到了医院,否则他永远也不会主动要求去看病的。
在家中,他很少注意自己的形象,每天早起干活,干完活睡觉,就这么一直反反复复地过日子,不洗脸也不洗澡。就这么着,一年一年过来,像济公一样。只有在跟别人出去干活或者去别人家画画时,他才刮一刮胡子,洗一洗脸。
生活虽邋遢,但他对孩子们却很好。在他心中,我的儿子就是他亲孙子,他即便只有一点鸡块、一片牛肉,也得等着孙儿回来吃。有时,我劝他说:“大伯,你吃吧。”他便摇摇头说:“没事儿,我得给孩子留着,等他回来了吃。”他始终给他孙儿留着,一直留到那食物变了味。他跟孩子特别亲,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的缘故吧。
大伯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弟兄们在坟上想起他来,真是不知何种滋味,我也是越想越难受。
他好喝酒,在外面画画时常常喝醉,我每次都去接他。他走在回来的路上,半路上就躺下睡着了,我把他扶起来,搀回家去。他虽是醉醺醺的样子,心里却还清醒着,起来时摸摸兜儿,看看人家给的几包烟丢了没有,兜儿里边的钱少了没有。他醉习惯了,我们也接习惯了。有时人家见他醉了不让他走,他却说:“没事儿,我侄儿们一会儿就接我来了。”确实,我和兄弟们每次都会去接他。
说实在的,当时我们都对他又爱又恨,如今,我们又都很想他。即使过了这许多年,我还经常梦到他。他是一个严格的老师、一个好的大伯和父亲。
我想,我会把他的手艺传承下去,会永远怀念他。
叔叔们与姑姑
三叔名闫保贵,小的时候也跟着大伯一起画画、唱戏。三叔对我特别好。在我小的时候,睡觉前必须得三叔给我脱衣服——这是后来我母亲给我说的。母亲对我说:“你小时候邪得很,那会儿可能还不会说话,非得你三叔脱衣服。”脱完衣服睡觉了,我一会儿又哭着要找三叔,必须得跟他睡一个被窝。到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还必须让三叔给我穿衣服。我小时候尿床,尿湿了以后我妈要打我,三叔就把我一把抱过去,躲开我妈。
我小时候爱吃核桃,有一次,我一连吃了好几碗,而那些核桃都是三叔给我一点儿一点儿砸开的。别人家小孩有什么玩具,我若没有,就哭闹,三叔知道后便找来工具给我做一个,然后拿给我。
村里头常来吆喝着卖小吃的小摊贩,我一听吆喝声就喊着要吃。有一次,有人来收废品,我就哭着闹着说:“奶奶,我要吃废品,吃废品。”
奶奶说:“那个不能吃。”
可我还是吼着:“能吃!能吃!”
奶奶就对外边那人说:“收废品的,你跟我们家孩子说一下,这东西不能吃。”
他便说:“小孩儿,这些不能吃啊。”
我这才不吃。小时候,我犟得很,就是三叔给惯的。
三叔在我心目中真是比父亲都好,在家里,大小事儿我都跟三叔商量,他在我们家是最有威信的。他在生产队当过队长,为人正直,两袖清风。
我三婶也是挺好的一个人,对我很好,如果她孩子有某样东西,她往往也会给我买一份。
我四叔叫闫保付,比我大12岁,我们在一块儿就好像兄弟一样,他老是逗我们玩儿。他有着小孩儿一般的脾气,爱玩儿,爱吹牛。他外号叫“老吹子”,在老家,一提“老吹子”,大家就知道是在说他。
他一直都是小孩性子。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妈因为忙不过来,有时便让四叔照看我。四叔那会儿很调皮,抱我一会儿就开始弄弄我的鼻子,挤挤我的脸蛋,每次都把我弄哭。
有一次,四叔见三叔买了新的收音机,而他那个已经旧了,他便上三叔那,说:“哥,你那个不如我这个好,咱换换吧。”他老是拿自己旧的东西和别人交换新的。还有一次,他骑着自行车,追着三叔说:“哥,我这个好,换换。”他的这些小把戏大家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