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们讲,物质有固、液、气三态,还有一态是第四态,那就是等离子体。因为它受电磁的影响,电子和中性的原子已经分开了,会产生一些特殊现象,是那三态描述不了的,因此就叫第四态。
他们越听越糊涂,我立即产生一个想法,那边工作也忙得差不多了,而且现在中央又号召“军转民”,再加上我在那待得不痛快,想离开。我说:“你们先走吧,我给领导打个报告,看领导能不能批准我开题,我在力学所立个项目,不用讲什么是等离子体了,最后拿出表壳来给你们。”
他们几个人回去之后,我就开始打报告,请求从搞军工的十一研究室调到搞民用的第六研究室,并且在那里开一个题,领导同意了,很不容易。
当时没有地方做实验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实验要做,屋子里都满了,只有地下室可以用。但曾经有一位副研究员在地下室做实验,做完之后就不管了,留下液态金属钠和钾的合金,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接手地下室之后,我去找公安局,看能不能把这些危险的东西运走,结果公安局不管。想白送给中学实验室做实验品,中学也不要这玩意儿。我们当时想了一个安全的办法,在院子里挖一个坑,再一点一点把这些东西拿到外边,在坑里点着销毁。
我的助手也挺努力,但有一次雪天他失误了。钠钾合金就怕见到水,结果他掉了一滴在雪上,“”一下爆炸了,他立即失明了!题目还没开,表壳还没做,我的助手先失明了!赶紧送他去医院,虽然不是我的眼睛,但是我的责任。当然现在恢复了,那是临时的失明,这样他还一直跟我干了好几年。
我们就在那间地下室建实验室,攒凑设备,在我原来的基础上做试验,做啊做啊,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最后真的做出一个金色的手表壳,亮亮的,高兴死了!整个力学所沸腾了! 实验虽然成功,但却给我留下一个终生遗憾,母亲去世时我都没在她身边。母亲在农村居住,非常想念儿女,有几次打电报谎称自己有病,让我回去。在做实验的关键时刻,又收到母亲病重的电报,我有点茫然,最终也没有放下工作赶回家。没想到两天后回到老家时,母亲已经安葬,没有见到母亲让我悲恸不已。
实验的成功引起了支持派和反对派的争执。反对派说:“黑夜白天干,多费电!”“不搞军工搞民用!”“不老老实实在十一室待着,跑我们六室干嘛!”
还有人戏谑:“根本没实践,你做出个手表来看看,才算你有成绩。”
“行!”我一不做二不休。
我跑到北京手表厂,拿了两百只手表壳,做成金表壳,再让手表厂装上表芯、表带,做成表。尽管批量小,但终究是做出成品来了。
反对派不得不承认这个成果。最后,由力学所的反对派出面,代表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和北京市科协共同组织鉴定会,会场地点选在北京市政协礼堂,那可是很风光体面的。开会做出鉴定后,每人发了一块手表。
上《人民日报》引争议离开力学所
镀金手表做成后,《人民日报》要采访我,问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一一如实作答,“连个实验室也没有”都说了。记者整理完稿子后,登在1981年8月20日《人民日报》的第三版。稿子占了很大的版面,题目叫《点铁成金》,副标题叫“科技就是生产力”,这个记者真有水平,在那个时代敢把这几个字拿出来,敢说“科技就是生产力”。
成果都上了《人民日报》,总可以大干一番了吧。没想到恰恰相反,在所里引起了更为激烈的争论。“他是狼心狗肺,给个实验室,结果说成是破仓库”,“给脸不要脸,用我们房子还不认账”,“还说什么‘点铁成金’,哪有这四个字吗?美化人也不要随便创造词汇嘛”。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点石成金”还是“点铁成金”上,我在这种争论的夹缝中非常难受。有一天他们再次争论“点铁成金”时,我愤慨地站起来说:“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争论什么‘点铁成金’,而是快速地推广这项科研成果。不懂‘点铁成金’是你们无知,为什么不可以叫这个名字呢?”说完我就离开了会场。
支持派和反对派争权,支持的一派觉得支持对了,反对的一派永远希望他们的反对是正确的,我夹在中间,相当难堪。这也是我人生的一个经验,永远不要成为夹缝中的人。支持的起不了作用,反对派一句话就否定你,任何有利的事情都没份,不利的事情都迎头而来。
在力学所,我实在没办法把这个技术推广,让它真正变成生产力。我就跟电工所所长杨昌琪说,想调到他那。我们彼此很有默契,知道对方是有点儿名气的人。他知道我到了电工所,在科研方面不会给他拉后腿,再说留苏生调到他们单位去,也算多个高技术人才的名额。于是,1984年我离开了力学研究所。
我现在和力学研究所的班组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每年至少有两次聚会。
2008年,力学研究所十一室同事聚会(前排右一是王殿儒、中排右一是詹焕青)
飞深圳做公司大难不死
在还没到电工所之前,力学研究所有一个新所长区德士,思想比较开放、主张推广新技术,想拉我去深圳看看。他说深圳现在发展起来了,航空部在那里搞了一个很大的工贸中心——中国航空技术总公司深圳工业贸易公司,是深圳最大的产业,搞得最好。他爱人在航空部工作,所以他和深圳工贸中心的领导关系挺好。
我们坐飞机去的广州。飞机型号是三叉戟,是从沈阳飞来的,路过北京,到广州后在白云机场降落。我坐在飞机副翼的位置,往外可以看见飞机翅膀这部分。外面正下着大雨,飞机忽然一颠,我心里高兴:“呀,到地上了,到了!到了!”一会儿,看到飞机还往上飞,心里正纳闷,这时看见机务人员从我窗户这边往外看,原来我们乘坐的飞机副翼被打掉了一大块。
原来飞机还没落地就碰到一个障碍物,可能是烟囱。飞机广播说:“飞机有故障,现在我们飞往桂林。”我们当时全吓坏了!到桂林机场降落后一看,腹部已经被打出一个三米长的洞。飞机外面有两层,一层是我们脚下踩的那层,另一层就是外面的包皮,中间夹着一些管子、导线,都漏在外面。如果再偏下一两厘米,我们就全都没命了。
当时没法坐火车到广州,因此我们夜间只能又坐飞机前往广州,其实我们是极不愿意坐飞机的。因为区德士所长跟中航的关系挺好,到了广州,我们在空军招待所找了个地方住,刚好住进了林立果活动的那间屋子,就是林彪搞“571计划”时住的那间。我说:“你找哪个屋子不可以,非得找这间!”
从那时起,妻子再也不让我坐飞机了,不过因为工作关系,这个规定只坚持了一两年。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没有想什么后福不后福,但确实是大难没死。既然是劫后余生,所以就珍爱自己的生命吧。
我们到了中航技深圳工贸中心后,该中心一把手亲自接待,十分欢迎我们。当时电工所没有资金,他们就找到了西安红旗厂(也就是西安的飞机发动机工厂)出资。最后电工所出技术,工贸中心出房子,西安红旗厂出了三十万,还派了一个总经理。就这样深圳美图公司成立了,名字是西安红旗厂起的,后来成了飞亚达手表厂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