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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履痕--董谊思人生经历及理论思考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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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12月,为满足国家经济建设的需要,国务院出台了统购统销政策,要求农民把余粮卖给国家,作为供应城市人口的商品粮。每年国家需要征集800亿斤粮食。但是1959年以后,农民自己吃饭问题都很难解决,更没有余粮。农民朴实、无私,宁可饿肚子,也把粮食交给国家。那时我在中学念书,国家供应给我们商品粮。我们搞勤工俭学,还烧过耐火砖。有一段时间,国家实行供给制,公社每月给中学生4元钱,入伙吃饭。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解决吃饭问题,以减轻家庭经济负担。学生吃食堂,当然是大锅饭。可是1958年后,农村也搞食堂,所以也叫“大锅饭”。

1958年“大跃进”中“左”倾错误严重泛滥,那时候叫“放开肚皮吃饱饭”。本来1958年农村粮食大丰收。收白薯为了提高效率,就用犁耕,露出土面了再人工来捡。这样跟刨白薯不一样了,会有很多白薯落在地里。那时候粮食开始实行定量,因为我个子比较小,所以学校给的36斤原粮可以吃饱。有些个子高的同学,不够吃就可以从地里捡回好多白薯贴补伙食。那年冬天造成了一大批粮食的浪费。1959年,干旱灾情在全国各地频发,导致粮食歉收。但农民再苦也要为城市提供粮食供应,所有的必然和偶然拼合在一起,全国遭遇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一些人因为反对“大跃进”、反对食堂制而被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的城乡对比

1959年,我上大学离开家乡时,父亲送我去火车站,给我带的是带壳高粱做成的干粮饼子,路上饿了吃。饼子又硬又干,剌嗓子,难以下咽。我在火车上饿急了,才会吃上一口。后来生活好了,父亲提起这件事,心里对我充满了愧疚。他总说,孩子出去上学,家里居然还给他带这种难吃的东西。可是我依然对父母心存感激,这已经是家里对我的特殊照顾了,因为在家根本没有吃的,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我一到上海,像进入了天堂,第一次感受到城乡之间的天壤之别。

从中学开始,我的户口就在学校。学校每月发给学生36斤原粮(带壳的粮食)。到大学,我们便是每月发33斤商品粮(磨好的粮食)。所以,我因为上学而免遭太多困难时期的苦难,但是我的家庭却承受了丧失亲人的巨大痛苦。困难时期,大哥家孩子多,生活负担重。我的一个小侄子和一个小侄女,因为没有吃的而夭折。1960年元旦之后,我的大哥和大嫂在他的两个孩子离世不久,也因为饥饿先后去世了。当年暑假回家时,我心痛不已,刚离家一年的光景,我便失去了四位亲人,与他们阴阳两隔。

农村那时候还是吃“大锅饭”,一天吃一顿饭都成问题。我的父母亲年事已高,我生怕他们也熬不过饥荒。于是在学校我省吃俭用,把全国通用粮票省下来带给父母。放假回家,我在村里吃饭让上交粮票,我说:“我没有粮票。”

虽然那时萧县已经属于安徽省,但是我们离徐州比较近,江苏粮票可以去徐州用。他们便说:“没有全国粮票,江苏的也行啊。”

“江苏的也没有,我有上海的,你们能用吗?”最后我没有把粮票给他们,而是留给了父母。在村里虽然没有上交粮票,但是一天一顿饭还是可以去吃的。

假期,我去拜访叔父家的谊芬姐。她小学毕业做了供销社的营业员,算是国家干部,我在她家吃了一顿饭。我还回中学母校看了看,正好碰到同村的董正芝。董正芝请我吃了一顿饭。因为家里根本吃不上饭,我放假在家只呆了几天,便匆匆赶回了学校。因为我在学校,每天都能吃饱饭。1962年,党中央就当前农村的严峻形势做出了部署。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就国家的经济政策做出调整,采取补救措施,农村的困难形势慢慢地好转。只短短的几天假期已让我切身地感受到城市和农村存在的差别,感受到农村在建设工业化道路上做出的巨大牺牲。

解决农民、农村问题是我国的当务之急。1953年统购统销让农民交余粮,农民没有余粮就把自己的口粮挤出来,完成国家任务。交完余粮,国家再返销给农民口粮。1958年人民公社化运动开始后,实际上国家向农民征了不少“过头粮”。当时中国按照苏联模式来搞建设,国家利用农产品和工业品之间的“剪刀差”来搞社会主义积累,以完成工业化。国家只顾工业化,完全没有考虑农民利益,勒紧裤腰带搞建设,现在看来都是“极左”的做法。

陈云采取的经济措施虽然在当时看来是“右”的做法,但比较务实。新中国成立之初,投机倒把、通货膨胀严重。在国民经济恢复时期,采取了一系列的方法把经济稳定下来。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又采取统购统销的办法,调整城乡关系。“大跃进”投资规模过大,陈云提出先要吃饭,然后才能搞建设。陈云同志的这个观点被视为“保守、右倾”。

1962年后,国家进入三年经济调整期。陈云采用高价采购农产品的办法,从农民手中高价买来农产品,而对工业品的供应,采取工业券的购买方式。农民手中没有工业券,只能花高价才能买到工业品。那个年代,什么都用票和券,如油票、粮票、糕点券、工业券等,国家采用这种办法理顺城乡关系和工农关系。当时很流行一句话“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农民一沟葱”。这确实是当时的实际情况。

“七千人大会”后,经济政策放宽,农村逐渐搞活。安徽农民为了能够生存,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搞包产到户。1962年暑假,我回家也是在做农村社会调查。那时候农民有了自留地,实行自主经营。农民早已不再吃大锅饭,农村食堂早就解散了。

当时工业产品供给农村很困难,国家对于农产品换工业券管理非常严格。但其中也暗藏了很多“机会”。比如农民可以卖鸡蛋给徐州人,跟他们换些工业券买烟。当时许多农民,包括我母亲在内,都在偷偷地搞“投机倒把”。她用这些农民买不到的洋烟卷,卖高价赚一些钱。另外,母亲把用高价买来的麦子磨成面。要知道,当时是没有牲口的,用石磨磨面全靠人力,蒸了馒头卖给徐州人,自己吃磨面剩下的麸子。这样赚些钱来维持一家的生计。

有一次我的两个弟弟帮母亲卖完馒头回家,在陇海铁路杨楼火车站下的车。因为贪玩,小弟弟去看拖拉机,三弟谊恕太累了,就把装钱的口袋枕在头下睡着了,结果,卖馒头的钱被别人偷走了。那时候姐姐早已有了自己的家,两个弟弟因为丢了钱,不敢回家,就到刘套去找姐姐了。半夜,弟弟站在姐姐家门口,也不敢打扰到姐姐,他俩就小声地喊:“姐姐,姐姐。”又喊了几声没有听见回应,他俩也不敢再喊了,就在门口外等着。还好,姐姐听见外面有动静,出去开门。一开门,看见两个弟弟站在外面,一问才知道他们把钱弄丢了,不敢回家。后来姐姐才把他们送回家。

“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的城乡对比

我听家人给我讲起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对不住我的弟弟。弟弟董谊恕1945年初出生,比我小5岁;小弟弟董谊志1951年出生,小我12岁。经济困难时期,他们跟着父母在家受苦,两个半大的小伙子瘦得不成样子,看得我非常心疼。彼时我已经出去上大学,家里没有劳动力,仅靠年迈的父亲支撑着,已经没有条件再供养他们上学了,所以尽管弟弟董谊恕非常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也只能在家干活挣工分。我对两个弟弟内心充满了感激和愧疚,所以后来我一直坚持让我的小弟弟念书,直到他高中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