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以华北地区为例,学校教育以日语为主,把过去的英语课在小学和师范学校一律取消,只有中学保留了少数课时的英语课。至于各类学校使用的课本,统一由北平伪教育总署编纂,新民印书馆独家发行,充斥“中日亲善”的内容。日本侵略者还会不定期地到各学校进行检查,直接达到控制教育的目的。
在我的记忆中,我所居住的村连着一条不宽的公路,经常会看到运载着一车一车日本兵的大卡车在此经过,瞬间,尘土阵阵飞扬。村民们都会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家房中,偶尔才会出门张望一下,生怕日本鬼子屠杀村民,担惊受怕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当时我家距离县城一里多地,这里很快便成为了鬼子的重要占据地。村子没有了,家乡被毁了,父亲只好带着我们逃命,颠沛流离,虽是在一个亲戚家中暂住,可也是没有了往日在自家的安生。当时虽然年幼的我不太懂这世间的琐事,但看到父亲时常眉头紧锁,发愁不已,也多少能够感觉到这“流离”的惨淡滋味。
在这曲曲转转中,我们一家经历了逃命、重建、寄居……尽管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也因战乱的特殊原因而无法如愿。直到1942年,社会局势与家里的生活稍稍稳定了一些,10岁的我才得以走进学堂正式学习。于我而言,学校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顷刻间,新奇、憧憬、害怕,各种复杂的情绪萦绕于心。
开学仅仅半年的时间,我就接触到各种“孔孟之道”,虽然在学习的过程中也充斥着各种“日伪文化”,但当时10岁的我,已经能够分辨基本的是与非、对与错。学会摒除糟粕,是我小学时期重要的任务之一。就在我享受美好学生时代,接触中国古老文化道德教育时,日伪却加大了对文化教育的控制,导致我们的课程中一下子充斥着更多的“日伪文化”,我们不得不学习日语,接受“糟粕”。
1944年9月,我因成绩优秀而考入县城的被日本人控制的高小,接触更深层次的文化知识。但日本人却在此时,进一步地加深了对华北地区的区域控制,我们在生活与学习中,艰难存生。
高小距离我家不算远,学校在县城里,物价比一般乡下要贵一些,我们这些家境困难的孩子虽然为了上晚自习而住校,但还得回家吃饭,即使路途有些辗转,可能够省下点钱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县城的日伪防卫相当严密,1945年,日本在中国的侵略之举已是穷途末路,他们把各个区域的防控措施做得愈加严密,其对自我失败的认定就表现得愈明显。日本人经常会让一些探子在县城附近的村落暗查,监控各村的情况。
1945年,大约在夏至前后的某个下午,我与同村的两个同伴一起回学校,路上有说有笑,好生有趣。在嬉闹间,我们顺着村子附近的土路一路走,本以为能够早些到学校,但快到五台县城南门坡时,路遇附近另一个村相熟的同学(以下用“同行者”代指),他的年龄比我们稍大一些,于是快乐的“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我们当然何乐而不为,心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快乐!”
但没想到的是,事情的转折往往发生在顷刻之间。同行者突然故作神秘地说:“看,那是个便衣!”他以为我们没有看见便衣,于是继续解释道:“便衣是密探,实际上就是汉奸!”我们几个人当然知道“便衣”是干什么的,但是当他故意把“汉奸”两个字说重时,我们齐刷刷地看向城门跟前的那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面料上好的黑衣服,不高的个子却面目狰狞,着实吓了我一身冷汗。我们几人的手在不停地抖着,生怕会发生什么倒霉事。
心“咚咚咚”地震颤起来,眼神不时地瞄向那黑衣服的便衣,“不要抓我们,不要抓我们……”内心不断地祈祷着。但是一路心虚地走到城门时,便衣终究还是把我们堵住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十分蛮横:“转过去!都给我老实点!”说着,便衣把同行者“咚”地一声按在了墙上,一边不住地呵斥,一边搜遍了他全身。我们在一旁看得都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等待着便衣的搜身,心里还在想:“坏了,坏了,命保不住了!”想哭的冲动却被眼前的阵势吓了回去,生生地憋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想起了家中父母亲对自己的温暖呵护,脑子霎时空白一片。
汉奸为献媚,我被抓进宪兵队
便衣在我们4个人身上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便从腰后抽出一根绳子,把同行者的胳膊撅到背后,两手绑在一起,又从城门站岗人那里抽出另一根绳子,让我们其余3人每人伸出一只手,手背相贴,捆绑在一起,他自己则抓紧绳子的另一头。就这样,我们4个人被便衣带到了臭名昭著的日本宪兵队。
一进大门,黑衣服的便衣就对着四五只狼狗说了句日本话,那群狼狗瞬间毫不犹豫地向我们冲过来,尖锐的爪子在我的眼前晃。有的狼狗紧跟在我们身边,有的则趴在地上死死地盯住我们。几只狼狗并没有抓到我们身上,也没有扑上来咬我们,只是不住地发出“嗷嗷嗷”的吼叫声,但这也足以把我们吓呆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种阴森恐怖感萦绕全身的感觉,大脑停止了转动,只听到心脏在“咚咚咚”地挣扎。
走进一间屋子,我看到眼前的桌子上放着3个杯子,里面放着某种不知名液体,遂以为是毒药,心想:“哎呀,这下坏了!这是要毒死我们呀!”没想到后来那个审讯我们的日本人自己喝了,我们才知道杯子里盛的是饮料。
这样可怕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木然地待在屋子里,看着眼前陌生的境况——偌大的房间中摆着一张矩形的木桌子,桌后坐着一个身着日本相扑式裤衩的日本人,袒胸露臂,身后的墙上挂着一把日本军官指挥刀。
那个日本人用不熟练的中国话说:“小孩,你们去日本干苦力苦力地行?”意思就是让我们到日本去当苦工,我们这些小孩当然不住地摇头,眼泪欲出,心想怎么也不能够离开父母,离开自己的祖国。
日本人不顾我们吓坏的样子,却继续“戏弄”我们。他转身从墙上取下指挥刀,赫然地放在我们的脖子上,凶狠地瞪着眼睛呵斥:“小孩,你地,死啦死啦地!”这下我们就更吓懵了,不知如何回应日本人的话。
从中午被抓到宪兵队一直到当天下午6点多,学校的日语教员才把我们3个人从宪兵队领回来。此时,经过几个小时的惊吓与折磨,年幼的我内心已经不堪重负,看着熟悉的教员,一颗挣扎在死亡边缘上的心,才渐渐感受到了生的希望。“王背锅”——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称呼那个来领我们的日语教员的,因为他驼背驼得厉害,经常一只手为了保持平衡而放到背后,腿脚也不是很利索。王背锅没有吼我们,也没有斥责我们,只是温和地拍了拍我们的肩膀,“走吧,都回去吧!”
与我们一同被抓的同行者是第二天才被学校领回来的。听说他父亲曾被派去赶着毛驴给日本人往五台山运东西,人们称之为“支差”。每次支差的时候,日本人都会给运送东西的人佩戴一个写着编号的白布条。但没想到的是,有一次同行者的父亲支完差后,没有把白布条扔掉,却被同行者的母亲拿过来缝补在了他的衣服破洞处。不成想,这件东西却成为此时扣押同行者的证据,日本人把衣服上的白布条撕拽了下来,仔细分辨后便开始怀疑他身份不明,一直盘问了一夜,问不出什么,最后还是学校让日语教员把他领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