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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生活记录--我和女儿关牧村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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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我准备做点小买卖。我与同院陈伯伯去到静海赶集,买了筐成熟的黄杏,因不懂,到家后才发现杏子已熟透了,再不赶快卖就该烂了。于是,我将杏装在小篮子里,上面还遮盖上条毛巾,生怕别人看见,从这个胡同进去又从那个胡同出来,羞得我连一声“卖杏”都没喊出来。那时的我是多么狼狈、多么难堪啊!回到家里,所幸得到了邻里的同情,你二斤他三斤地处理掉了,倒没赔钱。

人怕逼,穷则思变。当时我考虑到家家户户都要生煤球炉子做饭菜,而生炉子需劈木柴,家家都使用斧头,而许多人家的斧头因很久不磨了,都很钝,使用起来很费劲,我想如果将这些斧头修好了,既便民又有收益,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于是,我从自家及同院邻居家的斧头开始,以锻打、研磨、淬火等方法修起斧头来。我采用边送边收的方式(将修好的送回,同时收来待修的),借上邻居的自行车走街串巷,一开始感到面有窘色,逐渐地也获得了用户的赞扬:“斧子修得挺好用,像新斧子一样。”修一把只收五角钱,但生意还不错,收入较丰厚,从此窘色也就逐渐消失了,凭劳动吃饭心安理得。就这样,我边劳动边照料病人,总算能养活全家了,这让我更加明白了劳动创造价值的道理。同时,劳动还能改变困境,利于社会、利于人民。

1963年,芳芗腹部渐大,我还以为生活好了她变胖了,她自己也未感到有何异样,觉得胃癌手术后已七年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其间街道居委会还邀请她出来帮助工作等。即使是这样,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决定让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现有腹水。经进一步检查,在腹水中发现了癌细胞。这个消息于我简直是晴天霹雳,顿时心情低落,心中感到撕心裂肺般疼痛。想到生活刚刚安定,孩子还小,嫩芽正在舒展的时候,而妈妈又病倒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在揪心的悲伤中,为了抢救生命,我到处寻医问药,试图使芳芗的病能得到治疗,但总不见好转。

之后,芳芗住进天津市滨江医院。后来她因患肠梗阻,由外科方哲主任做手术,手术过程中为了排除腹内淤血,须在腹内放只肛管通到肛门外。手术后,芳芗被推出手术室回到病房,护士见肛管露出太短,就将其往外拉了一下,结果失掉了从腹内排淤血的效果。出了这样的医疗事故,方哲主任大发脾气,对护士说:“你竟自作主张将肛管拉出,我要开除你!”当时我在跟前,但方哲主任并不知我是病人的爱人。方主任回到办公室,我随即进去说:“护士那样做是为了排泄方便,不是成心,再者病人已是癌症晚期转移,已无法挽救,你就不要为难某个人了。”方主任问:“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病人的爱人。”方主任见我通情达理,就尽量给予了治疗上的方便。医院给芳芗设了个单间,我则一直在一旁陪伴。为能延长生命,我从外面弄到了某种抗癌药物,在得到医院允许后使用了,病情曾因此好转过一个时期。

在此期间,她想吃什么我就给她弄什么。她的好友邓秀文及其爱人田金举也常来看望她,因邓秀文家靠近医院,经常炖热鱼汤送来医院;芳芗想孩子了,邓秀文就领着几个孩子来医院看望他们的妈妈。眼望着死亡一步步逼近,我们的心里十分揪心。后来又二次手术“造瘘”,芳芗痛不堪言,每天靠杜冷丁忍受痛苦。我整夜守在她身边,看护着即将离去的爱人。

芳芗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便将心里话、要嘱咐的话都向我交代了。她说:“我要走了,我舍不得孩子呀!我死后你就领着孩子往前过吧!”我说:“你放心,我会将孩子拉扯大,培养他们长大成人,你就放心吧!”她又说:“你看小妹(邓秀文)对咱该多好呀!比我亲妹妹都亲近。可你不能在小妹身上打盘算呀!”另外,芳芗还嘱咐我回家将箱子里的衣服哪件拿来准备她走时穿,哪件衣服给小村留着用,不要给人,更不要处理掉,还说:“我死了你想办法给我买口棺材,不要火化……”当我领着孩子来看望她时,她轻声对孩子们说:“过来,亲亲妈妈。”另外,她还嘱咐小村别忘了去少年宫练歌。当孩子要离开时,孩子、大人都眼泪汪汪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1963年12月6日深夜,她叫我说:“绍甄你过来,扶我起来站着走走。”我到病床边,她用她那冰凉的手搂着我的脖子,头搭在我肩上说:“我眼睛怎么睁不开呢,我想睁开眼再看看你呀!”之后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我说:“你已几天几夜没合眼啦,你躺下休息吧。”说完,我将她平平地放下,她开始大喘气(实际是倒气)。我看她像睡着了,就起来到她床边叫她:“芳芗!芳芗!”她也不应声了,推推她头,也没反应,揭开被子,心窝稍微在动。我马上跑出去叫值班护士、大夫,他们急忙跑过来急救,可再拍打心脏也没反应了。大夫扒开她眼皮说:“瞳孔已放大,停止呼吸了。”于是,我用热水瓶里的水将毛巾浸湿,然后给她洗洗脸,擦洗身上,将她嘱咐走时穿的衣服给她穿上。护士用大床单包上,上写“李芳芗死尸一具”,抬入太平间放在洋灰板上。

红颜薄命

这天夜里11点多,万籁俱寂,外面寒风凛冽,孩子在家中也感到了妈妈不好了——妈妈喘息的声音敲打着他们的心呀!他们想爸爸,盼爸爸回来,可又怕爸爸回来……我从医院太平间出来直奔东站邮局,给芳芗北京的单位拍去电报,说“李芳芗已故,停尸待殓”,然后回到家里。这时已是深夜,推门进来,孩子不敢作声,也不敢动弹一下,都缩成了一个团。我再也忍不住了,说:“孩子!你们的妈妈死啦!”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呀!妈妈……”我连夜领着孩子来到医院太平间,孩子们见妈妈躺在冰冷的水泥板上,都跪倒在妈妈头前叫喊着,她也不能理睬孩子了……癌症夺走了她的生命,此时她才芳年四十啊!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再也听不到她用那动听的歌声教孩子唱歌了!

第二天,北京的单位来人了。单位给买了口大棺材,并安排给了孩子的抚养费等。入殓时,我亲自将芳芗那冰凉的身躯托起放入棺内,头的两边用棉花填充,脸上盖上条新毛巾,说:“芳芗安息吧!”

芳芗在天津北仓第二公墓埋下后,我领着孩子拜谢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这时芳芗的小妹(邓秀文)说:“十姐夫,你领孩子到我这儿来吧。”对此,我只能暗中感谢,因我绝不能违背芳芗临终前的叮咛啊。

从此,我感到家里是那样凄凉沉闷,一走进家门就像掉进冰窖似的。此情此景下,我也没心思修斧头了,于是通过街道介绍到天津第二建筑工程公司做临时工。等到距北仓公墓较近的工地干活时,我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借上辆自行车,带上把铁锨来到芳芗坟头前培上几锨土,寄托哀思。

在做临时工期间,我以付出艰苦的体力劳动来消磨苦闷的心情,蹬三轮、运灰膏、和大泥等,当蹬三轮遇到上坡时,无论是拉还是推都上不去,这样累得筋疲力尽,也就什么都不去想了。夜里,我还得用自己笨拙的双手给孩子们缝缝补补。年仅10岁的牧村醒来看到爸爸这个样子,心酸地哭了,我抚摸着孩子的脸庞说:“孩子,别难过,人在苦难中才能锻炼意志,要坚强。”从此,牧村就更多地承担起了家务,除做饭菜外还学着做针线活等。苦难的岁月是催人奋进的激进剂,牧村从来没忘记过妈妈的叮嘱:“妈妈没能唱出来,你一定要唱出来。”这个信念指引着牧村向着光明,向着高山攀登,继续唱、努力唱……一定要唱出来,把歌声献给祖国,献给人民,也献给九泉之下的妈妈。信念的力量,也是她精神的力量,激励着她扬起风帆。这个信念蕴藏在她心中,成为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