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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生活记录--我和女儿关牧村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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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一个多月中,在总公司卫生室的关怀照顾下,我逐渐恢复了健康。而那位造反派头头没过多久回到长钢就让天车给挤死了,听说从天车上掉下来一声未吭;而带头打我的小黑徐在冰上将腿摔断造成了终身残疾。人们议论说:“这不是现世现报嘛!”那时这位造反派头头才三十来岁,尚未成亲就将命丢在异地他乡,他一心想要打死我,我倒未死还活在世上。

“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初,我们因处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尚不清楚原委。后来听说是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铁扫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随着运动的深入发展,社会上的舆论渐渐多了,明晰了这次运动的目的,为的是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什么是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呢?某些单位的领导或者地区领导,为单位或地区想方设法提些改革方案或主张,让单位或地区富起来,便被指为走资本主义道路,而这些领导者就成了走资本主义当权派,都要打倒。这是不符合国情的,当时的国情怎样?经过八年抗日战争、三年解放战争,城乡荒凉,民不聊生。20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已完成了土地改革,城市工商业正在改造中,人们需要安顿下来发展生产,发家致富,这是顺应民心的社会要求。

身陷囹圄

农民自家宅园里生产出来的小葱舍不得吃,拿到市场上卖。他卖了小葱有了收入,尝到甜头,回到村里后再从事多种蔬菜的种植,再拿到市场上来卖。这就很顺应民心。村民们你学我,我学你,就会有大量蔬菜和副食品供应城市。如果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谁还敢这样做呢?但在那个年代,穷才是光荣的,新衣服也要补上块补丁;穿得好点也要受到批评,说是有资产阶级思想;女同志烫个发也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总而言之,穷得精光才是最革命的。某些单位、地区稍好点、富点,就说这个单位、地区走资本主义道路,单位、地区领导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要打倒,那谁还敢领导单位、地区富起来呢?当时的中国本来就是穷底子,还能再让它穷下去吗?革命奋斗的目的不就是要让老百姓都富裕起来吗?

再论当权派,新中国初期,当权者一般都是在革命队伍中出生入死,有过贡献的,为社会为人民打下江山的有功之臣,要打倒他们,要革他们的命,天理难容。省、市委书记戴上大尖帽子,脖子上挂上大招牌,牌子上写着打倒某某,系上绳子牵着游街,旁边打倒某某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这种举动真叫人寒心啊!什么人高兴呢?那些骨子里真正仇恨革命、仇恨共产党的人才拍手称快,幸灾乐祸呢!这些人趁机混到造反派当中兴风作浪,可谓无恶不作。

“铁扫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顾名思义,铁扫帚不是一般的扫帚。这铁扫帚一横扫,“牛鬼蛇神”不死也要脱层皮。“横扫”的意思就是一个不漏掉。什么是“牛鬼蛇神”呢?就是地、富、反、坏、右。

先说一说地富。当时全国都已完成了土地改革,他们早已失去了剥削资本,十几年过去了,其子女一般都参加了革命工作,在革命队伍里受革命人生观的教育,有的参军,有的在工作中表现积极向上,要求进步。

我认识一位地主出身的东北人,他叫李文选,爱人叫董瑞华。李文选原在平原省交通厅厅长牛连文手下工作,1952年平原省撤销,我们同调北京在建筑工程部工作。李在工作中表现很好,属于骨干分子,在“反右”中被清理发配到大西北去了。

记得1949年在平原省新乡县小河五区搞土地改革时,省委书记潘复生在讲话中说:“现在地富已经举起双手投降了,你还要打他一阵机关枪,他就想投降也是死。‘唉!我就跟你拼啦!’这对革命不利。”这是很有道理的。

反、坏分子。这两类人什么时候都会有,但只是极少数,应由专政机构查证其具体犯罪事实,按国家法律履行手续,该判的判,该杀的杀,而不是铁扫帚“横扫”的问题。这一“横扫”势必会造成冤假错案,伤害无辜群众,将构不成专政对象的也扫了进来,增加社会上的混乱。

在当时的口号中,又要砸烂公、检、法,使公、检、法无法行使自己的权力。这口号很符合真正的反、坏分子的口味,也可能就是这些反、坏分子提出来的,使得他们为所欲为。“文化大革命”造成社会那么混乱是跟这有直接关系的。

右,是个难以界定的字眼,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的标准。什么是左派,什么是右派,过去我不知晓,通过1957年反右派斗争才身临其境。右派可以说是命运多舛,反右斗争栽进了泥潭,“文化大革命”中又遭到铁扫帚横扫,后来虽得以平反,但其间所受磨难可以说是多不待言。

那时还实行“大破大立”。他们要破的“四旧”,可以说都是祖先们用智慧和汗水创造出来的,凝集着先人的智慧,是珍贵的历史遗物。把它们都砸烂了,破环了人类文化的结晶,能说是革命吗?

说实在的,我对“文化大革命”的乱现象非常气愤,所以导致后来被打成反革命入狱。

“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包产到户”,这在当时是符合国情、顺应民心的好政策,反而受到批判,说是刘少奇炮制的,是倒退,是煽动农村走资本主义道路。我想这政策是党中央国务院集体研究制定的,批刘少奇个人是不应该的,“叛徒、内奸、工贼”这个罪名给国家主席安上实想不通。我们一般干部都要经过多次审干等运动,作为国家主席,刘是经过长期艰苦革命斗争过来的人,能给予他这样的罪名吗?我当时觉得这很不应该,因此反对这一做法,但就因为这,我被定上了“为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叫冤喊屈树碑立传”的罪名。

江青提出“文攻武卫”的口号后,我想,全国乱成“一锅粥”之际,还讲什么文攻啊!所谓文攻就是吵架,吵吵就打起来,打的结果就是不断升级,动枪动炮。我说:“你看这‘文攻武卫’口号一出台,两派都以尚方宝剑为旨意,你也武卫,我也武卫,武装起来就打呗!你看全国性武斗不但没有制止,反而扩大了。”特别是晋东南地区,抗战时期这里有八路军著名的黄崖洞兵工厂,发展成后来的淮海、惠丰两大兵工厂。在“文化大革命”中,两大兵工厂成为了为两派武斗供应武器的大本营,兵工厂生产的枪榴弹、火箭筒、手榴弹,都被社会上的武斗用上了。他们甚至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机枪、六零炮,武斗越来越凶。更有甚者,兵工厂将厂内的半成品手榴弹木柄、弹壳、TNT炸药、雷管私自偷运出供给社会上同一派的造反组织,由他们自己组装以备武斗使用。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三年内战是国共两党斗争,而现在这是革命阵营内部的斗争,所用武器和战斗方式超过三年内战,这不都是‘文攻武卫’口号带来的后果吗?”

身陷囹圄

这些确是实情,说者无心,听者留意。当单位实行军管后,拥护军队的一派就抓对立派中“历史上有污点”的人。在这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我被卷入了“牛鬼蛇神”的范围,什么“起义是投降”、“国民党反动军官”、“右派分子”都扣在了我的头上。我被送到长治市北董“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同“当权派”混在一起——多可笑,我已经是被打倒过的临时工。这个学习班的组长可把我们折腾惨了,每天昼夜不停地让我们坐“喷气式”[††],折腾得我仅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来,从公司还来了辆三马车(一种以柴油机作为动力的农用车)将我像拉死狗似地拉上,民兵将我押到公司六楼一顿批斗,我晕倒在地上,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才慢慢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