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社会生活记录--我和女儿关牧村 第14节

点击:

接下来就是宣布“群众专政”。这个新名词可不得了,经过群众专政还能活下来的真是太不容易了。负责专政我的是那时公司加工厂的一个电气焊工,他是从农村来公司的合同工,姓杨。群众专政的批斗要比北董学习班更加残酷不知多少倍,整夜分期、分批轮换人员批斗,就没有你睡觉的时候。他们休息时,冬天叫我在院内扫雪,或者让我擦厕所粪池;烈日炎炎下,民兵在阴凉处看管我搬运一两百公斤的圆盘钢筋。批斗我说:“你胆大包天,竟敢攻击我们旗手江青挑起全国性武斗,你还想活吗?”此后,他们还将我押上大卡车游斗,其间我还看到长治北大街上写着一米见方的大字:“枪毙关绍甄。”所幸是在这个小地方,我若是还在北京中央国家机关工作,弄到这个份上,传到江青那里我可就早不在人世了。

1971年11月29日,我在山西省长治市由公检法军管会以“现行反革命罪”批捕。军管会在公司大礼堂宣判我这一罪名后,一根绳子几乎把我捆死。我被捆成个“球”,喘不过气来,后被两个民警从礼堂像扔球一样抛在五六米外的大卡车上,全身无知觉。我被押到看守所审讯,听到有人问:“你犯什么罪?”我答:“没犯罪!”问:“你在外边干什么了?”我又答:“抓革命促生产!”此时民警过来就打我,说:“把你都逮到这里来了还说没犯罪!”我答:“我犯什么罪啦!你这怎么还打人哪!”民警说:“不打你还打谁呀!”

其实,当时我真不知犯了什么罪,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干缺德事。我在监督劳动中搞技术革新,利用废旧钢材制作了三台制钉机,又制作了拔丝机,点、对焊机等,有何罪可言?后来,带上手铐游街批斗,挂上铁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关绍甄”。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的罪名。心想:什么叫革命?什么叫反革命?革命和反革命这个界线又在哪儿呢?“文化大革命”这么乱,武斗成风,社会秩序被打乱,真正的共产党能让社会就这样乱下去吗?我这个给孩子取名都具有革命意义,历史上起义做过贡献,又搞了那么多的技术革新项目,给建筑业生产那么短缺的钉子的人,怎能成反革命呢?这就充分证实了这个黑白颠倒的形势不会久远。我暗中觉得一切早晚会颠倒过来的!

后来,在长治市八一广场召开的公判大会上,我被判处4年徒刑,押送到山西平遥古城监狱劳改。这里是利用平遥古城墙东北角的一隅来关押犯人的。押到这里时,我已经全身浮肿行动不便了。这是由于之前在看守所关押期间一天早晚只吃两碗糊糊,虽然没饿死,但已是脸上皮肤层层脱落,身体浮肿。我的双脚肿得连鞋都穿不上了,俗话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我心里想:完了,恐怕见不到孩子了,不觉暗中落泪。但即使是这样的身子,仍然要白天黑夜地上机床干活。

在这里关押了一段时间后,一天夜里,我们这些囚犯突然被叫醒,要求起来捆行李,然后各自扛上行李,由武警用绳子将犯人共约50人串连捆起来走出古城,来到平遥火车站,然后让坐在地上,由武警看守。没多久,过来辆火车,尾部挂一节客车厢。我们被押进车厢,每人都有座位,车厢两头武装荷枪看押。经过大约后半夜的时间,第二天黎明,火车到了“董村”这个小火车站,外面房项上解放军架着机枪,戒备森严。下火车后,我们按顺序登上大卡车,并由两个排的骑兵在大卡车两侧随着卡车奔驰。我心想,押到什么地方呢?跑了一段路见到高高的围墙和炮楼,围墙上有铁丝网,并有解放军站岗。我这才明白过来:啊!这里是晋南永济董村农场(监狱)。

身陷囹圄

来到董村农场,首先须集训认罪,然后按政治、刑事犯罪区别入队。反革命政治犯编入一队开始劳动改造,每天由解放军荷枪实弹押到一望无边的野地里干农活。在犯人劳动的四周,插有小红旗作为警戒线,犯人不得超越警戒线。如要超越,解放军即可开枪射击。连大小便都须报告,解放军摆手同意方可方便。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劳动后,到了割麦子季节,人家割到头都返回来了,我还在半腰间,累得我站都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往前移动。指导员看我拖着病态的身驱实在不行了,就叫我在后面捡拾麦穗。后来场部就不叫我跟随大队出工了,叫我单独一个人到猪场粉碎猪饲料,每天自己劳动。他们感到我也不会逃跑,并且常有解放军到我猪场劳动岗位来了解情况。我在猪场粉碎猪饲料倒没受什么罪,而且有猪场就业工人帮助,也能吃得饱,慢慢身体也就恢复过来了。另外也没有人看管我,到收工时自己自动回到监房。

女儿的困境

1970年,牧村刚满16岁,中学即将毕业的一天,意外的喜事来了。建设兵团的首长来到牧村所在的天津市69中学,学校的领导、老师把牧村叫到办公室,介绍情况后,让牧村唱支歌听听。她就放开嗓子唱了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主考老师听了之后便决定录取了,并同校领导和老师说:“我们在华北地区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好的女中音呀!”当时牧村想:这建设兵团在什么地方啊?我录取走后弟弟怎么办?老师看出了这种情况,便向兵团首长说:“牧村同意录取,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将她弟弟一块带走。她家就这姐弟俩,妈妈去世了,爸爸又……”结果没能成行。

学校的音乐老师常兆镛劝她不要灰心,便领牧村去报考天津音乐学院。填了表,报了名,等啊等啊,等到考期过了也没接到准考通知,心又凉了!难道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吗?烙在孩子心灵上的创伤比生活带来的痛苦要痛得多。接着又有好几个文艺团体,如解放军总政、总后等单位来招人,牧村每次都应考,部队的主考老师也都找她谈话,认定录取了,照片贴在入伍登记表上,只等通知入伍了。牧村也告诉了亲友、老师、小伙伴,并提笔向千里之外的爸爸写信报告喜讯。从那天起,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树叶黄,又是一场秋风凉……她感到:难道父辈的事也要子女来承担吗?再说,爸爸真的就是坏人吗?伤心的泪水浸透了孩子的衣裳,牧村又茫然了。有的招考单位要求牧村同我脱离父女关系,划清界线,牧村说:“不!我爸爸是好人,对革命有过贡献。”牧村觉得这是个立场原则问题,每当听到这种劝说心里总不是滋味,只觉得社会不公平,但不能由于不公平,就随波逐流抛弃亲人。苦难坎坷的生活课堂教育着孩子,磨练着她的意志,使她能够分辨大是大非。

老师、同学安慰她,鼓励她,老师在班上表扬她,使她渐渐驱散了愁云,振奋精神勤学苦练。渐渐地,她懂得了唱歌并不完全是为进文艺团体,歌唱好了有了真功夫,自然会有人欣赏,同时也逐渐懂得了要唱好歌曲,光用嗓子也不行,还得有充沛的感情。歌声必须有灵魂,而灵魂来自高尚美好的情操。从那时起,她在逆境中加强学习,绞尽脑汁设法寻找积极进步的书籍,像《牛氓》、《普希金文集》、《红与黑》、《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泰戈尔的《沉船》,以及巴金、茅盾的著作,这些都成了她生活中的精神伴侣,以作品中那些人物的心灵陶冶自己,用他们的情操教育自己。逐渐地,那些人物、那些情景刻在她的心上,溶进血液和歌声中,使她眼前又展现出一个光明的世界……

生活是残酷的,但也是美好的,是对人很好的教育课堂。人生混杂着苦辣酸甜,上帝不会只把甜给你,也不会只把苦给你,关键是自己要正确对待。人不可能万事如意,难免会遇到不顺——即逆境和厄运。在逆境中,你同时会发现周围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它们也会光顾你。人们关爱的程度,在于你的心态:如果你绝望,仇视一切,这种关爱得到的就少;你如果坦然,微笑地等待,真诚平和地沟通,得到的关爱就多。这是牧村亲身体味到的经历。遭遇那么多的困难后,又遇到那么多的好人……古人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滴水之恩可以改变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