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村在毕业前夕,经常和同学们到天津钢锉厂去学工劳动。厂里师傅和领导都认识牧村这个爱唱歌的学生,他们也知道她家里的遭遇。恰好该厂又要成立宣传队,就把牧村收留下来作为一名学徒工。来到天津钢锉厂,牧村被安排在车间里跟许昌全师傅学车工,通过一天天的学习操作,很快就能上机床操作了(在C620机床上车削各种机件)。许师傅吸烟,烟瘾还很大,但自从牧村跟他学徒以来,就不在牧村跟前吸烟了,生怕对牧村嗓子有影响。并且,许师傅每天都赶在牧村上班前帮她将机床刀具备好,做好班前准备工作,腾出时间让牧村趁早晨空气新鲜到厂后院大水池岸边去练声。
20世纪90年代,我和女儿及她的原工厂许师傅(左二)、工友(左一)合影
牧村病了发高烧,厂里的老大姐们到家里烧汤做饭,一口一口喂牧村;天冷了,她们又来帮牧村拆洗被褥。这一件件一桩桩的感人事情,抚慰着牧村那些年来久未愈合的创伤……牧村在日记中这样写到:“我永远不会忘记时时刻刻保护和关爱我的领导和师傅们。”她生活在亲人的怀抱中,只有拼命地工作以作回报,在厂里年年季季被评为先进生产者。来到工厂后,每月有了17元钱的生活费,这在当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的收入,生活总算有了一线光亮。
女儿的困境
牧村在厂宣传队,经常被机床公司和一机局借去排练节目,这使牧村扩大了眼界,接触到了许多歌唱演员和相关领导,而且从中学习到了很多有益的东西。在此期间,牧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张志。他向牧村讲授声乐知识、歌曲处理、基本乐理等音乐基础知识。这位启蒙老师在接触中发现牧村是个唱歌的好材料,从而认真耐心地诱导扶持,并教她怎样做一个纯洁正直的人。他还专门为牧村创作了一首抒情歌曲——《牧歌》,这首歌曾在文艺演出中获奖……张志当时在一机局宣传处工作,后来任天津市文化局副局长、党委副书记。他既是牧村艺术上的良师,也是牧村步入社会的“政治老师”。
在每次业余演出中,牧村都用小手帕包好自己蒸的窝窝头,另外附上几块咸菜,中午休息吃饭时,等到演出人员都走完了,她自己独自一人在后台倒上一杯开水吃自己带来的干粮。这样时间长了,负责她们演出的张志老师发现一到中午就看不到牧村了,就想:她到哪儿去了呢?一天中午他来到演出后台,发现牧村一个人在吃窝窝头就咸菜,这种情景感动得张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严厉地批评道:“你可不能老这样下去啊!”
牧村有了演出的机会,然而当时文艺界又大搞“反回潮”。牧村演唱的《牧歌》被视为黑典型来批判,并被勒令三不许:一不许登台演出,二不许报刊刊登,三不许电台广播,还说什么有“酒吧间味”等等……一机局政治部主任张华国同志得知后说:“既然不许演出、不许刊登、不许广播,那么我们到自己三百多个工厂里去给二十七万产业工人唱去!”在得到领导的支持与鼓励后,她就更热情地为工人师傅演唱了,受到了工人们的热烈欢迎。在参加文艺调演时,又有人提出“让什么人占领文艺舞台”的问题,又对牧村议论纷纷……天津市总工会、一机局领导大力支持说:“小关,天津市人民欢迎你唱,我们工人阶级爱听你唱的歌,你就大胆地唱吧!”这一席话力重千钧,令她终身难忘!她的艺术生命是党和工人群众给的,是工人阶级把她送上了文艺舞台。
到了1971年11月份,我在山西省长治市以“现行反革命罪”被逮捕后,灾难又落到了孩子们的头上!那天晚上,民警推门而入,厉声道:“关牧村,你爸爸是现行反革命被逮捕了,去派出所把他的户口注销!”这是真的吗?孩子不信……那个民警以恫吓的口气说:“哭什么?还冤枉吗?划清界线,去!”牧村恍恍惚惚到粮店街派出所销掉了爸爸的名字。工作人员用那种蔑视的眼光看着关牧村,直到现在还震撼着她那颗受伤的心……爸爸究竟犯了什么罪?还能回来吗?今后该怎么办?户口本上妈妈死亡,爸爸名字注销,户主变成了关牧村。户口本上只剩下牧村和弟弟两个人了,一棵经过苦苦挣扎刚刚舒枝展叶的幼苗又遭到暴风雨的袭击——成了“反革命子女”。
这天夜里,姐弟俩没吃饭就和衣躺下了,屋里静得吓人,姐姐怕弟弟过于伤心,只好默默地流泪,一夜之间把枕头都湿透了,第二天早晨发现弟弟的枕头也湿了半边。“反革命子女”这顶帽子压在头上,只好低下头来做人,她安分上班,规规矩矩,一步一个脚印,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唱歌。父母留给她的是什么呢?只有天生的嗓子和音乐艺术细胞。这时身处异乡的爸爸被关进监狱,孩子的经济来源也断了……当灾难向他们袭来的时候,厂里领导和群众不但没有歧视他们,反而向他们伸出了温暖的双手,组织上决定每月补助他们15元钱,还告诉孩子说:“只要有我们吃的,就绝不叫你们姐弟俩饿着!” 这是多么深厚的关切啊!领导和群众还鼓励他们说:“小关啊,别难过,抬起头来生活,我们心中有杆秤……”这朴实的话语像雨露滋润着他们几近绝望的心……
“玉不琢不成器”,一块再好的材料,没有工匠的琢磨也成不了珍品。特别是在音乐艺术上,没有严师的指点和教导,即使是素质很好的人,最终成不了大家的先例也是很多的。在领导支持、工人师傅的庇护下,牧村广求艺术师长,让歌唱艺术更加完善,不负众望。
在此之前,早在牧村16岁那年,也是她刚刚变声的时候,和她在一起演出的伙伴们议论说:“听说天津警备区有位彭维刚老师特别好。”牧村得知这个消息,便如饥似渴地打听寻找,终于找到这位部队音乐工作者,他热情地接待了牧村说:“知道你!知道你!”他听了牧村的歌声和经历之后,很同情这个逆境中的学生。并鼓励说:“我听了不少好嗓子,像你这样的音质是很难得的。但是光有好嗓子不行,还要有好的唱法。”他开始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音一个音地教她练习发声,谆谆告诫说:“最重要的是基本功,基本功练好了,才能把最好的声音引出来。”他从母音“啊”、“喔”讲起,用最通俗的语言讲解,帮她理解每个字的发音。有时一个“啊”字就要练半个小时,他一次次地做示范,一次次纠正,直到她唱对了……有时牧村都不耐烦了,彭老师却依然不放松。他要求声音出来“要像牛奶那样浓”,要流畅连贯,让人听了有流动的感觉,用这样的发音感觉举一反三来带动其他的声音。他还说:“唱歌时,要感觉到声音像一团棉花裹着一根针,柔中有刚。”就这样,几个月的时间坚持练习发音,一直到发音流畅圆润……只可惜在那一切秩序被打乱了的动荡年代里,后来彭老师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天津,临走时他告诉牧村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暂时的,人才终究不会被埋没的……”老师这些语重心长的话,使牧村扬帆远航的信心更足了。
女儿的困境
彭老师走了,她又寻访别的老师。在市中心不远的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有幢灰色的两层西式小楼,这楼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屋里常常聚集着音乐爱好者,是一片艺术天地、一座音乐殿堂。楼的主人是快60岁的蒋杰老师,他一生酷爱音乐,大半生从事音乐教育事业。“文革”中学校秩序被打乱了,他就把课堂移到家里来。他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是位脾气古怪的老师,他床头墙上挂着“制怒”两个醒目的大字。当他了解到牧村的家庭遭遇后,就更加认真地教这个学生了。他要求牧村每次上课必须准时到,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每上完一节课都要写小结,写心得体会。蒋老师教过戏曲演员,他结合戏曲的咬字、内韵等特点,要求吐字发音要“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有一段时间,牧村要求练习真假声结合,老师不同意,而要求她先把中声区练好,并说:“这是最美的音色。”他指出:“中声区发音巩固了再向两边声区扩展,到那时练习假声就容易了。”另外,他还强调“声音要既明亮又柔和,既浑厚又有明亮度”,“高声平唱,低声高唱,以少的气息换来强大的共鸣”等等。蒋老师像园丁一样因材施教,将牧村这个“小树苗”的枝枝杈杈剪掉,使她茁壮成长。在他的指导下,牧村吐字清楚了,发音自然了,声音位置也有所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