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孩子的名字,曾有很多流言,这里面有着许多故事。1976年我刚刚出狱不久,在天津市第一工人文化宫看牧村演出。我坐在剧场中间,当牧村从后台走出来,全场热烈鼓掌欢迎,有的说:“你看关牧村她跟咱中国人就不一样。”有的则说:“她爸爸是日本战犯,解放初期她爸爸在深山老林里向日本帝国主义拍电报,被咱们潜伏的武警当场给毙了。”有的还说:“没毙,现在还在监狱押着哪!”另外还有人说:“关牧村你别看她穷,其实不然,她装穷,她妈妈仍在日本,经常通过香港给她寄外汇来。”
我儿子牧野在天津机车车辆厂上班,有一天,他们的工友问牧野:“你家在日本究竟还有什么人呀?”而且,不仅一般群众在社会上有这样的议论,在1979年牧村第一次去日本访问回来在市里汇报时,当时市人大的一位领导也问:“小关,你这次去日本,亲人都看到了吧?”
社会上有这些议论,主要是因为牧村有了点名气。就是在近几年里,与我关系都很不错的朋友在一起闲谈中还问我说:“哎!关大爷,你到底是不是日本人?”我说:“你是根据什么?”“人家都说,你女儿关牧村、你儿子关牧野不都是日本人的名字吗?”我说:“她还有个哥哥叫关牧原,现在在美国定居。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在北京的日子里
1952年底,平原省撤销,我和李芳芗一起调来北京。来到首都后,我们无比兴奋,心里暗自立下决心,要为建设好首都、建设好新中国而努力工作。在心情舒畅、精神振奋的同时,她怀孕了。
1953年国庆节到来之际,也是我们到首都北京后不久,感到千载难逢。“十一”晚上,芳芗挺着大肚子,我们带上牧原一心想去天安门,可来到东长安街已是人山人海,感到不能再往前走了,为了照顾她这个身子,而只好拉着牧原向后转。我们气喘吁吁地总算到了东单附近,人少些了,才发现芳芗只剩下一只鞋了。既便这样,我们仍然等着看烟火,当时的兴奋真是令人忘掉了一切。
节后不久,芳芗快要生产了,我们考虑在北京生孩子一则无亲人照料,二则北京消费水平高,还不如回到新乡五姐那儿去坐月子。于是,我将芳芗送到前门火车站,送她回新乡去。那时不像现在通信这样发达,过了一段时间,我接到芳芗来信说:“咱们的女儿于11月6日出生了。”女儿出生后遇到了些问题,就是芳芗没有奶,在新乡五姐照料下,孩子尚未满月芳芗就带着她及一个小脚老太太回到了北京。当时我到前门车站去接她们,我在站台上看到芳芗走下车来,我问孩子呢,她说在车上。我赶紧登上车厢,看到一位小脚老太太盘着腿坐在那儿,在她老人家腿上躺着毛茸茸满脸皱褶黑瘦的娃娃,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儿牧村。我从老人家手中接过孩子转身走下车厢,老人家跟随我身后走出车站。我雇了两辆三轮车让她们上去,自己则骑上自行车回到东城区南小街八大人胡同家里。
牧村生活在北京温馨的阳光里,白天由这位从新乡带来的韩周氏喂奶、喂水照料,夜里则放在小竹车里在我们身边,我们时而给她换换尿布,时而喂喂水。她夜里很乖,从不哭闹,很让人喜欢。芳芗在西城区阜城门内上班,每天乘公交车回家,下班回得晚;我距家近,下班回来早,所以在照顾孩子方面可以多花些工夫。孩子要吃牛奶,我得挤时间去隆福寺附近取牛奶,以旧瓶换新瓶奶。那时没有冰箱,因怕变质,我就把牛奶放在筐里下到深井里存放。同时,我又怕孩子常吃牛奶上火,就在下班回来的时候将削去皮的荸荠榨成汁配合牛奶给她饮用,并加些鲜橘子汁。就这样,我们日复一日地工作、生活着。
1954年,我们单位合并到百万庄建筑工程部,家也搬到西直门内南小街一个比较古老的宅院。这下,我们俩上下班离家都近了,孩子也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关爱。在安定舒适的生活下,儿子牧野于1955年出生,牧村就有了个弟弟。此时我们已是五口人的家庭,部里适时地分配了建工部后院的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子给我们。在这里住下后,一家人靠微薄的工资生活,但感到其乐融融。我们时常领着孩子欣赏古都北京的名胜古迹,或是去领略京郊的自然风光,看满山红叶层林尽染,享天伦之乐。我们一家生活在这繁花似锦的大花园里,初升的太阳照耀着千家万户,温暖着每户人家。
在建工部工作期间,为同苏联专家接触方便,我们每天上夜校学习俄语。在外时学习工作繁忙,在家又能享天伦之乐,生活很充实。可是生活往往不能一帆风顺。人们常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家庭就是社会的一个细胞,这个细胞是紧紧地伴随着苦辣酸甜这个混合物而生存着的。就在1956年,芳芗在夜里经常捂着胸口,疼痛不止。我将她送到位于安定门外的单位职工医院,经胃镜检查发现在胃大弯处有块溃疡病灶,医生说:一般在胃大弯处溃疡都不是好现象,须住院进一步检查化验看看结果。
她住院了,我背着沉重的包袱回来,心情阴沉沉的。此后,家务、照顾孩子的重担全落在了我的身上。好在孩子都很听话懂事,知道妈妈不在身边,特别安生,让人省心。过了几天我去医院看结果,大夫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你爱人做什么工作的?”我说:“卫生科会计”。大夫说:“检查化验结果是‘胶样鳞状癌’,对她应保密,她若得知是癌症是很危险的。”当时我就傻了,如同被炸弹炸碎了心,不知所措。大夫安慰我说:“现在医术很先进,癌症也不是那么可怕,现下需要做手术将胃切除,早做比晚做强。”我说:“将胃溃疡部位切除不就可以了吗?”大夫说:“若是那样,胃照常大量分秘胃液刺激刀口,伤口不好愈合,胃还保不住。”于是,我就按大夫的安排签了字,大夫进一步安慰我说:“胃还会一天天自然生长的。”
手术时,我看到芳芗被推进手术室,在外等候时,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像刀刺向自己一样痛。好在是由医院请来的苏联专家给做的手术,我心里踏实了些。手术进行了约4个小时,结果很成功。术后,专家找我淡话说:“中国的中医很有办法,术后可以找找中医,并不是癌症都那么可怕。”经在医院护理一个时期,芳芗很快就出院回到家里休养,但因病丧失了工作能力。
在北京的日子里
她出院了,我除上班工作外就到处寻医问药。所幸我们在北京,医疗条件好些,按苏联专家的嘱咐,经中医研究院肿瘤科开药治疗,果真效果颇好。芳芗身体恢复得比较好,慢慢地,她就明白了自己患的是癌症,但已在早期的时候切除了发病部位,也就放心了。
她因每天和孩子起居在一起,也有所安慰。这时牧村已三四岁了,终日在母亲身边,潜移默化地受到了母亲音乐方面的熏陶。早起妈妈指着窗外小声唱:“东方红,太阳升……”小村就跟着妈妈唱。妈妈唱了几遍后对她说:“你自己唱唱。”孩子认真地照着妈妈唱的韵味唱得有声有色。过了几天后,她妈妈又问小村说:“前几天教唱的那首歌忘了吗?”孩子说:“没忘。”然后又唱给妈妈听一遍,妈妈感到这个孩子是个唱歌的材料,教女儿唱歌的信心就更足了。
晴朗天气,领孩子在后院小花园里,妈妈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妈妈唱一句,孩子跟着唱一句,一个是一句一句地认真教,另一个是一句一句地认真学唱,直至唱熟了为止。有时,妈妈教她唱《王大妈要和平》……芳芗同孩子生活在一起,既激励了孩子爱好音乐的兴趣,同时也给了自己良好的疗养环境,这在当时来说是最好的精神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