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部的人跟我说:“咱们国家没有呢绒丝,呢绒丝只有意大利和日本才有。咱们现在织不出来,国家的轻工业到不了那个地步。”话都说得很实在。
听了这番话,我愁眉紧蹙。对方见我不说话,又接着说:“听说现在咱们进口了一部分,在第一监狱。你到那里了解了解吧,型号可不一样,你要什么型号的?”为了让第一监狱的劳改犯们有工作,监狱里面设有工厂,织尼龙袜子。
我顿时来了精神,问:“都有什么型号啊?”
“有最稀的和最密的。”
“我可能得要最细的,最细的是多少号啊?”
“11号和12号。”
我还是没有两个型号的具体概念,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带着财务科开的空白支票,匆忙去买了两公斤尼龙。得先试验,我找到了北京袜厂。人家一看到介绍信,就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
北京袜厂织的都是棉袜子,那个厂长和车间主任特别好,耐心听我提出问题,还把化验室的小王找来一起商量。那之后我们的合作时间相当长,我几乎天天都要去。
他们有织尼龙的机器,但已经弃置很多年了。从仓库翻出两台机器来,我一看,原来是电动的桶形机器,可惜都生锈了。
厂长说:“只能织直桶的。”
“那不行啊,男演员的腿粗,从膝盖往上就得加针。”
“加多少?还要看这个机器能不能加。”
“除了这个以外还得加两尺,缝成裤子。”
“那我们缝不了。我们这儿没有三股线的机器。”
的确,袜桶织完了,缝袜尖又是一道工序。回去后我研究了半天,一个好办法冒了出来。把尼龙袜桶织宽点,然后破开再缝上,这不就是裤子了嘛,还能解决男女尺寸不同的问题。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工人们,他们都说妙,非常有可行性。最后,厂长找来两位工人修理机器。修理机器的过程中我也跟着,一再嘱咐师傅。
可颜色才是最难的。巴基斯坦、斯里兰卡等国家人的皮肤是棕黄色的,不是黑色的。黑人肤色也不尽相同,分发蓝的黑和发红的黑。演员穿着尼龙站在舞台上,灯光一打,映照出的肤色要逼真。染得太黑了,舞台灯一照演员成了黑木炭,这可不行。所以,仅针对颜色问题,北京袜厂就改制了将近一个月。
小王是化验室的工作人员,他化验过后,方能决定染料的剂量。每天我跟着他配颜色,感觉差不多了就上机器织出来,再拿到舞台灯光下照,看看行不行。
现在袜子有了,裤子有了,上衣也用尼龙织好了,颜色也对路了。接下来就要去第一监狱进行批量生产。当时第一监狱在陶然亭西边,路也没修好,还有挖出来的壕沟,出门全靠公交车,没车就靠两条腿。
本以为就此大功告成,结果意想不到的问题摆在了眼前。一场舞蹈演出下来,演员们受不了,因为尼龙不透气,他们憋得浑身是汗。尼龙过水后容易收缩,再演出时想穿都很难穿进去。不过最重要的问题仍出现在颜色上。因为人的皮肤有光泽,尼龙发乌,完全模仿不出皮肤的感觉。重新试制上衣迫在眉睫。
北京袜厂也没办法了,正好厂子斜对面的合成纤维厂正在建设,工人们就建议我去那里看一看。人家生产化工的,与服装“八竿子打不着”,而我要求制成的尼龙服装要像皮肤,穿到身上要有弹力,不缩不皱,还要有亮光。工作人员一听,心里也没谱。
完全用化学的聚氯乙烯还是无法出现光泽,后来工人们说:“小马,你这个得用真丝和化纤混纺,试制一下看看能不能出来亮光。”试制出来后都是白色的衣服,有点儿小领儿,否则太高了就不像了。我把这批白色服装带回去让演员们试穿,还真不错。
我抱着成品回到北京袜厂染颜色,还是两个颜色——黑色和土红色。小王说:“这里面成分不一样,不一定能出来一模一样的。”
“接近就行。”
黑人皮肤——尼龙
经过前后一个半月的时间,最终的成品出来了。试制成功后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跟皮肤一样,不贴近根本识别不出。
《鹤舞》(布隆迪)中黑人肤色的尼龙衣服
《贺耶加》(埃塞俄比亚)中非洲人肤色的尼龙服装成品
《种橘子》(几内亚)中非洲人肤色的尼龙服装
演员也不用往身上抹颜色了,化完妆以后只抹手抹脸就行了,解除了他们很大的痛苦。他们跟我说:“马老师,我们可解除这个洗澡问题了。”所以他们尊敬我,跟我很亲近。一位负责非洲事务的外交官看完节目后说:“黑人皮肤尼龙裤袜的出现,不仅使舞台上的黑人形象更逼真、可信,而且给中国艺术家创作和表现非洲人民生活开辟了广阔的空间,其意义不可小视哦。”
《罐舞》服装
《罐舞》是保留节目之一。1963年的冬天,班达拉奈克夫人来华访问。我们接到通知,《罐舞》要上台,服装要见新。
我找出原来的服装反复挖掘改进点。原来也是4种颜色——紫红色、深蓝色、墨绿色、土黄色,但颜色比较暗,普通的绸子布料显得质地很差。所以,我决定先把颜色换了,料子也必须换。裙子是皱缎的,当时这在咱们国家来讲算是非常上档次的。上面的格子图案稍微大了点,看起来更有重量。上衣选用了杭纺,柔软又有劲道,上面的金边选用了斯里兰卡式的图案。过去中国的金粉有个缺点,熨斗从上面一过,金色顿时成了黑色,因而无法熨烫。所以这次我大胆加宽了金边,但金边如何柔软、发亮又耐熨烫呢?我犯了难。
后来有人建议我尝试进口金粉,我立刻动身去化工部,人家分工很细,我只好挨个部门找,但这回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我要的那种金粉,印到衣服上不折又发亮。”
“有进口的金粉,但是相当贵。”一小盅仅50克,加之单价昂贵,最后的确价格不菲。
“贵也得买。”
搞来金边的原材料不容易,印金边更是头疼。4种颜色,8套服装,剪裁的时候要考虑到图案落在哪,得突显出来。刻板时由于裙摆太长,案板有限,只好采取拼接式。这对技术的要求就很高了,因为花纹拼接要流畅,不齐整、出现缝隙都是不可以的,这些细节都非常难处理。
《罐舞》(斯里兰卡)最初的服装设计成品
演出结束后,班达拉奈夫克人在四楼接见全体演职人员,我忙着在后台收拾东西,就没有去参加。后来田雨团长悄悄告诉我:“班达拉奈克特别欣赏你们的服装。”
《脚铃舞》道具
1964年之前,道具、服装都由我管理。团里需要《八木小调》的道具伞,我就拿着介绍信去与王犁接头。他没来东方歌舞团前,曾是“小经厂”厂长。这个“小经厂”是歌剧院舞台美术队单独经营,为各个文艺单位做服装、道具、布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