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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逦人生路,归心是--郭济兴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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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古老而独特

父亲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少时艰难度日,中年被迫离家闯荡,白手起家,经历商海浮沉。也许是艰苦的年少时光练就了他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性格,面对人生道路中的重重苦难,他总能乐观面对。父亲的这种性格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子女们。日后,每当我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中遭遇坎坷时,念及父亲,我们就会顿时充满前进的力量,并勇敢坚强地走下去。

母亲平凡,却也伟大。母亲是位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然而她却用她那不太健康的身体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们,用深深的母爱浇灌着我们的成长岁月。生活虽然不易,然而在父亲母亲悉心关怀下,我们也享受着那个时代难得的快乐成长时光。

祖上源起何方,已经无稽可查。迄今能追溯最远的,是山西省的洪洞县。在著名的元末明初大移民中,先人在那里的一株大槐树下集结,然后来到当时的怀庆[①]府温县(现在的河南省温县)。

这里倒是个农业文明的吉祥之地。北有巍峨的太行山遮挡着冬季来自北方的寒流,南面虽临滔滔的黄河,却有一个地势较高的清风岭横亘在县域的南部,黄河之水很难成灾。人们把太行山和黄河在此相交形成的这片三角形平原叫作“金怀川”。它的中部,有一条从太行山上流下的沁河,水量曾经十分丰沛,解决了农作物的灌溉之需,当然也曾闹过水患。特殊的地理地势,使怀川土地肥美,气候在北方相对温湿。这里有淮河以北我国最大的竹林生长区,魏晋名噪一时的“竹林七贤”就是在这一带癫狂。这里盛产的山药、地黄、菊花、牛膝“四大怀药”享誉中外。20世纪70年代,温县便成为我国黄河以北第一个小麦亩产逾千斤的县。

肥美的土地,温湿的气候,挺拔的太行,壮阔的黄河,塑造了这一带人的独特性格:既有小农生产者的安土重迁、略输冒险,又心存大志、刚直倔强;既勤劳刻苦,又逶细精明。传说元朝末年,朱元璋的军队打到这里,遭到顽强抵抗。朱元璋甚怒,命常遇春率军镇压。每屠杀一次,便将金元宝放置街头,第二天查看,如有人捡走,说明尚未杀绝,便继续再杀。这就是有名的常遇春“三屠怀庆”,以致明朝初期这一带人迹稀少,才有了我的祖上移民到此。20世纪初,由于近代资本主义的兴起,怀庆人风云际会,使这里的小商品经济名闻遐迩,形成了著名的怀庆商帮。可以说,这一带兼有农业的厚重和商业的活泼。

文明的古老也是这里的骄傲。

温县是中华民族最早的聚居区之一,县内存有十多处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址。夏时已称温国,是以境内温泉而得名;商代祖乙[②]曾在此建都;周代为畿内之地,大司寇苏忿生以温等十二邑为苏国,设都于温城;汉初置县,名温县。据《盐铁论》语,战国至秦汉之际,温县已是“富冠海内”的“天下名都”了。这里人杰地灵,是三国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司马懿的故里。孔子的高足卜商(字子夏),北宋名画家郭熙,也是这里人氏。相邻的孟县,是“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故乡。沁阳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故乡,他们与温县的古贤们相映成辉。温县还有一张通行世界的名片,那就是太极拳。在县城东南10里的黄河岸边,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庄陈家沟,却蕴育了盖世神功——陈式太极拳,其缠绵、幽深、潇洒,荟萃了中华文化的精髓,先是传播到中国的大江南北,衍生出众多流派,而今又倜傥潇洒走向了世界各地。

我家在县城北边10里的徐吕村,全村也就是百户人家,四百多人。村名虽曰徐吕,但徐姓一族早已绝嗣,吕姓一族在20世纪80年代尚存两户。如今,与我家交情甚笃的其中一户也已不复存在。每念及此,总令人感叹唏嘘。郭姓家族在村中也算是大户。村周一色平坦的庄稼地,只有几个家族的祖坟和坟地里丛丛古柏及断碣残碑,给平淡增添些沧桑和幽情,可惜从1958年后,老树被毁灭绝迹。村的东边有一座药王坛,西边有一座财神坛,村中有一座较大的三官坛,这成了我们小时候游玩的好去处。特别是三官坛,我们一群孩子,包括女孩,常在那里玩各种很有趣的游戏。当然,这一切如今都已荡然无存。紧临村的西南角有一鉴方塘,常年有水,因而也有鱼蛙之类。村南二百多米,上世纪50年代兴建了一条从沁河流下的干渠叫荣涝河,涝时排水,旱时浇田。如今,河流完全干涸,池塘也早被填平。不过,这一河一塘,给我的童年增添许多内容和乐趣。夏天,我们常在里面游玩。规范的游泳技术无从学起,也就是会个狗刨,捏住鼻子潜水。记得有一次,我潜到河底,突然摸到一条人腿,我惊慌浮出水面,大声呼叫,一些年龄较大的孩子经过一阵忙碌,把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从水底捞出。小孩嘴唇青紫,已经停止呼吸。大人们闻讯赶来,并牵来一头黄牛,把落水小孩俯身搭在牛背上,经过一段时间,小孩把腹中的水渐渐吐出,人也有了气息。

这就是我的家乡——河南省焦作市温县,这里,承载了我童年、少年的全部记忆,酸甜苦辣,真真切切。而今,当年过花甲的我暮然回首时,依然能够记起那段岁月里的点点滴滴、风风雨雨。

家乡,古老而独特

 

河南温县郭济兴家乡

父母,从悲惨世界走来

家乡的膏腴之地和古老独特文明,并没有给我的家族带来多少富足和辉煌,相反,近现代的人祸天灾却给我的家庭带来深重的灾难。

我的祖上并没有出过达官贵人,也没有出过名流学士,即使普通的官府“公务员”和有点文化的读书人,也未有所闻。曾有老人们说过,郭氏来自山西,和同为山西人的唐朝名将郭子仪有些瓜葛,但没实据可考,不足为论。就这样,我的祖先在小农经济的文明里,日复一日简简单单地生存着,一代一代在同一个层次繁衍着。因此,我的回忆最多只能从祖父说起,甚至连祖父也只有一言半句。我仅从父亲口中听过,祖父24岁即患病身亡,撇下了祖母、父亲和一个叔叔一个姑姑,父亲排行老大。当时父亲才7岁。祖母除耕作家里一点农田外,还要靠织布维持生计。父亲十一二岁时,就凌晨起床,徒步三四个小时,到30多里外的怀庆府赶集,把祖母织的布卖出。到了13岁,经人介绍,父亲在怀庆府一家毛笔作坊当学徒。那时的规矩,三年学徒,分文没有,还要做各种杂役。父亲回忆,他虽然瘦小,老板却要他给水缸打水,寒冬腊月,井台上结满了冰,父亲没鞋,就赤脚到水井汲水挑水。

在一幅悲惨世界的影像中,父亲渐渐长大,凭着学到的手艺,与别人合伙开了一个毛笔作坊。对方欺他一字不识,渐生歹意,常作假账骗他。其实父亲心里清楚。双方发生了冲突,对方纠集十多人,手持木棍、水车上的铁器,把父亲、叔父和堂叔三人,堵在一个院子里,打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父亲决意讨回公道,告到县府。对方去了十多个保人,而父亲这厢仅有一名保人。父亲并不气馁,多方找关系、托人情,最终打赢了官司。经此风波,父亲决意离开这苦难的、令人伤心的家乡,到外边闯荡。于是几经辗转,最终到了古城西安,先是拉了一段黄包车,旋即摆摊卖毛笔,又到一家毛笔作坊当师傅。有了一些积蓄和人脉关系的扩展后,父亲租下房子,终于开起了属于自己的作坊。

父亲制作毛笔的技术全面而精湛。不仅如此,他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制作生产毛笔的全套工具,这些工具的原料是牛身上不同部位的骨头,父亲在自制的工作架上,用斧、锯、锉等加工出骨梳、骨板等各种工具。很快,我家的作坊就在同行中崭露头角,生意越做越大,聘用的师傅和徒弟也不断增多,父亲索性在西安城中心鼓楼的西南角一个叫做“老川心店”的胡同,买下了自己的房产,然后先让叔叔和堂叔从河南老家过来,跟着自己学艺并打点作坊里的生意。后来老家一些遭灾的乡亲也投奔过来,父亲全部收留他们,安排他们在店里学做毛笔。那时姑母已经嫁人,父亲也已和老家一郑姓女子结婚(我们这里称父亲的前妻为大娘),并有了一双女儿,她们陪伴奶奶留在河南老家。父亲后来一心想把自己的母亲、妻女接出来,但兵荒马乱,女人小孩哪敢远出家门?当时的河南,既有日本占领区,又有国民党汤恩伯部管辖区,还有八路军活动区,加上土匪横行,犬牙交错,复杂混乱。日本兵烧杀抢掠自不待言,汤恩伯部祸害百姓尤甚,故有“水、旱、蝗、汤,河南四荒”之说。“四荒”即四大灾害,其中的“汤”就是汤恩伯。河南人当时称土匪就叫“老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