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锦州市住过短暂的一段时间,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互相帮助。我和弟弟同邻居的小孩一起玩耍,天气较冷,手脏了就用冷水冲一冲,由于洗不干净,又没擦干,手背皴了,裂口很疼。晚上妈妈就用热毛巾给我搓皴,疼得我直叫,还是邻居的大娘告诉我妈妈:“你用家雀屎给他们搓,不疼还光滑。”真灵。妈妈让我和弟弟到院子的角落里去拣“家雀屎”(麻雀屎),倒也有意思。现在回忆起来,童年的我,值得记忆的事太少了,朦朦胧胧地走过了童年。
抗战胜利了,小日本投降了,中国人民应该过上和平、安稳的新生活。但是蒋介石为了独裁统治,为了欺压百姓,发动了全面内战,一场解放中国、解放人民的反独裁的解放战争即将爆发。
到了父亲在沈阳的家以后,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姨,但我知道母亲并没有姐妹,那么这个姨是谁呢?
原来,她是我父亲娶的第二个老婆,也就是父亲的姨太太。她并非大户人家出身的高贵小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助产士,曾跟我当助产医生的姑姑相熟。她长得很漂亮,人也贤惠,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起码对我们这几个孩子很好。当初她想让我母亲把我过继给她,我母亲不愿意,我当时也不懂,但她是真的很关心我们,所以我们都叫她姨母。
大家还住在同一个楼里,父亲和他的姨太太住A栋,我们和母亲住B栋。那时候我不懂父亲有姨太太的事情,母亲竟然也没跟父亲吵闹。母亲很贤惠,但是性格懦弱,没有念过书,只是相貌漂亮,在家里只负责照顾我们,基本上管不了大事,包括我们长大以后,家里的事情都是由我们兄妹几人来定。从另一方面来看,其实母亲是个好女人,能吃苦,多么艰苦的事她一个人都能顶得住,就算累得浑身是病也绝无怨言。尤其在教育我们的问题上,母亲总是教导我们:“一定要听话,别出去惹事,别跟人打架,好好念书,家里的活多帮着干一点儿。”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大道理,但是我们都知道母亲照顾我们很不容易,所以我们都很听母亲的话。
关于父亲的事情,母亲知道的也很少,只要父亲给她钱能养活我们这几个孩子就行,父亲做什么她都不管,也根本管不了。我不太清楚父亲的生活,但我总觉得他不太安分,在沈阳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总有几个长相漂亮、穿着时髦的女人来家里找他,他们经常到外面去吃饭。
这时期,父亲好像有了一些权势,当初他是沈阳市田粮处处长,所以在粮食紧缺的时候,我们家还有粮食吃。他也是国民党军区处的一个校级军官,说起来他所在的部门是一个非常反动的部门——剿共总司令部,可见父亲是实实在在地效忠国民党,据说他还是国民党党员。
一年后,我祖父在北京做买卖,倒卖一些物品。他当时好像是跟姨母捣腾猪鬃做刷子,姨母碍于情面只能跟祖父一起做生意,没想到祖父把她这笔全赔了,这令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闹得很不愉快,因此姨母最不喜欢我祖父,祖父也不喜欢她,这必然影响到我们和她的关系,即使当初我们是挨着门住,后来也很少有来往了。我父亲既要照顾我们这边的家,也得照顾姨母那边,但是我们和姨母两边不再联系了,从此母亲跟姨母也没有了交情。
追寻父爱之路
父亲在剿共总司令部有了一点权,但所任官职并不大,适逢辽沈战役日益激烈,锦州等地似乎已经解放。因为那时祖父在北京做猪鬃生意,好像在门头沟那些小煤矿里还有一点投资,所以父亲决定把我们送到那里。在当时的那种社会环境下,他居然能搞到飞机票把我们兄弟三人和我祖母一起送到北京,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从1936年到1947年在东北的10年里,我总的感觉我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我不知道母亲带着我们换过了多少个地方,也对那些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没有任何特别深刻的记忆,可能因为那时我还太小,但直到现在我似乎也没有特别怀念过东北的哪个地方。
几个月后,父亲、母亲、姨母,还有两个妹妹来到北京与我们相聚,从此结束了我在东北的10年动荡生活。
父亲刚到北京时,带着姨母在另外一个地方找了一个住处。第二天,父亲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交代,姨母不知情,以为父亲来我们家了,而我们又以为父亲和她在一起。待到双方都知道父亲已经离开北京时,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毕竟人地生疏,寻人更是困难重重。
这时父亲跟姨母结婚才一年,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面,姨母居然没有再婚,直到2009年去世都孑然一人。我很同情她,她去世之前我们还有书信来往,她对我印象非常好,说她很佩服我,也说过对不起我。
父亲消失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从上海给我祖父寄来一封信,大概意思是说当他把我们送到家以后,他的上司到上海出差要他同去,他坐飞机到了上海,也没有时间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家里,不久后,他们还要去台湾。从此又音讯全无。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我和家人在寻找我父亲这件事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姨母的女儿嫁给了沈阳政府单位的一位领导,他也是一个大电缆厂的工程师,做一些电缆生意,所以经常出国,也帮忙找过我父亲。我姑姑托人在找,我通过我的同事也在找,甚至后来我去台湾也还在到处打探父亲的消息。最后还是我姑姑找到我父亲的。父亲先是从台湾去了美国,又从美国转到日本,终在日本定居,又娶了一个台湾老婆,生有一儿一女。他的台湾老婆很泼辣,大女儿也是厉害角色。这时的父亲已经不认姨母了,但是他认母亲和我们这些人。
姑姑找到他之后,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没过多久父亲就给我写了一封信。第一封信很有趣,他在一个明信片上写了一首诗,第一行头一个字是迪,第二行头一个字是生,以此类推,念下来是“迪生、淑琴安好”。王淑琴是我爱人的名字,我姑姑告诉过他。看了明信片,我马上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他将明信片寄到我的学校,学校老师都知道我父亲还健在,这封明信片等于是父亲重新在我生活中的一个亮相。
我们之间开始通信,父亲在信中表扬我,说我字写得不错。姑姑办了件好事,她让我和父亲重获联系,但她也把这件事情给办砸了,她向父亲讲我们这些在大陆生活的孩子的状况,只表扬了其中两个孩子,一个是我,说我不仅当了校长,还入了党;另一个就是姨母家的妹妹,说妹妹当了工程师,也入了党,我们家就这俩人入了党。听到这里,父亲不高兴了。从此,我更加确定父亲是死心塌地效忠国民党了。
我与父亲书信来往中从未提及政治,他只谈信仰,谈天主教。因为这个有时我也生气,我在信中写到:“你所信仰的天主不仅没给我们家带来任何安宁,反而弄得我们家妻离子散,你的天主究竟有什么可信的?我倒希望你带着你们全家到北京来,我给你们出路费,我也不要你一分钱,我不会像你们在日本听闻国内人找到海外亲人就要分财产那样,我不会的。”这封信之后,父亲再没有回信。
1996年,我出国时专门找过父亲,他没给我解释过当年他去了上海之后就再没有回来的原因。姨母的女儿也去过日本,和父亲见了一面,那是她唯一一次见父亲。当时父亲得了胰腺癌,在医院住院,人病得已经非常瘦了,她去的时候父亲的日本老婆不让她见父亲,父亲那个日本女儿也不让她见,但我这个妹妹性格很强势,口才了得,最后她们才同意带她去见父亲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