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琴让我别走了,她母亲也说:“你别走,你有什么困难,我们帮你。”
我们全家一走,房子就得交公,我就连住处也没有了,很多实际上的困难会相继出现,比如经济上的困难。我还在念书,幸亏北京三中这所学校对我不错,我家院里住着学校的一位主任,街坊还有学校的一位副校长,都对我的印象非常好,他们跟我说:“朱迪生,你不用走了,你走了把学业耽误了也很可惜,你留下来,学校会帮你的。”
有了淑琴家和学校的支持,我心里有了底,决定不走了。我走不走我母亲都没有意见,就这样,全家都回东北,剩我只身一人留在北京。
被保送升入高中以后,学校很关照我,给我发了特级助学金。当时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都是8.5元,我得到的特级奖学金是11.5元,交食宿费需要8.5元,剩下的3元钱买牙膏、肥皂等生活用品。那会儿牙膏比牙粉贵,我就买牙粉用。牙粉买回来时是装在一个小盒子里的,打开来里面是白色粉末,用牙刷沾一点牙粉刷牙。早些年我连牙粉都没用过,用的是炉灰渣,将炉灰渣碾碎弄成细末,每天沾一点刷牙。炉渣是经过高温锻烧后剩下的白色渣滓,所以加水后也不会变黑。其实刷牙的原理就是用粉末颗粒把牙齿上粘附的东西磨掉再漱出去,现在牙膏主要成分也是石灰石粉末。
原则上学校不招住校生,我又一次成了学校的特例,学校安排了一间房子给我和另外三位很困难的同学做宿舍。我们平时也去学校老师家看看,老师们都非常热情地留我们在家里吃饭。有一位寇广俊同学对我也非常好,我没钱不能去理发,他看见我头发长长了,就主动说:“走,上我舅舅家去。”他舅舅开小理发馆,专门给人推头,到他舅舅家,他又说:“舅舅,你给我同学推推头。”这段时间得到了很多方面的关怀,有的时候我没地方去,同学就把我带到他们家去住两天,但我还是不好意思,总觉得麻烦人家不好。
自从家人迁回老家以后,我整个高中时代基本上是自己独立生活,虽然学校的助学金能解决我吃饭的问题,但我还需要自己解决其他生活问题。我那时候手很巧,能把一件破棉袄改成棉背心,还会补袜子、补裤子、补衣服。当初有领子的衬衫很贵,很多人都做假领子,没事的时候我自己也做了一个。我还会用钩针,钩手套不成问题。在这段时间里我得到了各方面的锻炼,也培养出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在全家迁回东北前,祖父突然得了半身不遂,住在人民医院,我每天都要去护理他,给他喂饭。尤其是他不能小便,我要给他插导管,每次插导管他都特别难受,为了避免他乱动而导致导管划伤他,我都将他的手脚固定在床边的铁栏上。我们家没钱,出院时交不起住院费,医院要家属签字,最后是我签的字,我说:“我来签字,如果将来我有收入了,人民医院需要我赔这笔钱,你们可以直接找我。”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让祖父出院,全家才能顺利回东北。
家人走了以后,我背着这笔债务独自一人留在北京,后来医院不追究住院费了。他们也知道我三年五年内也还不上这笔钱,我读完高中和大学才能工作挣钱,所以他们没来找我要过住院费,但是当初我是冒着很大风险签的字,我说:“实在不行将来我来还,毕竟我在北京。”
寒暑假勤工俭学丰富社会阅历
我上高中以后,虽然得到了各方面的帮助,但仍需自力更生。这时淑琴决定去工作,供我上学。她本来就不爱念书,喜欢搞纺织,所以她考上了毛纺厂的化验员,主要负责化验毛料,然后做出处理毛料的方法。她当学徒时每月工资是16元钱,还要拿出几块钱来支援我。
我不忍心用她的钱,所以我跟学校说:“寒暑假时是否也能给我找些工作?”学校同意了。那段时间,社会上已经没有私营企业了,都是国营单位,必须有公家的介绍信才能去打工。学校每到快放假的时候就找到我说:“朱迪生,假期有这么一个工作,你能去吗?”
所以到了寒暑假我就去打工,有时也被别人找去当群众演员拍电影。群众演员的待遇是一天1元钱。拍两个钟头也算一天,天气不好,一直在候场,就是没拍也算一天。我参加了《青春之歌》和《水上春秋》的拍摄,电影里看不到我,我就是非常一般的群众演员。
比如拍《水上春秋》,有一场游泳比赛的戏,我们群众演员坐在看台上,导演在游泳池边上跟我们说:“这场戏没有演员真来游泳,我一用棍子和弄水,你们就喊‘加油’。”
我们按照导演的要求喊了一次,导演说:“不热烈,再来一次。”
群众演员就是这样,我很愿意去片场,不仅有趣,还开阔了眼界,收获也不少,能见到一些有名的演员,而且不费力气一天就能挣1元钱。
有的时候学校还给我找一些做小工的活儿。我上中学的时候,北京正处于一个非常重要的发展时期,好多电缆都要走地下线路。我就在天安门前面挖过电缆沟,先挖一人多深,然后用铁锨将堆在沟两边的土拍平,施工队再铺电缆。我曾经参加过北京迎宾馆的工程,虽然我的目的不是去搞建筑,只是为了有些收入以减少淑琴的负担,少给学校添麻烦,但是能做这个工作我也是很自豪的。凭我自己勤工俭学,在整个中学阶段,我都没跟家里要过1分钱。
担任学生会主席得到锻炼和好评
中学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阶段,在这个时期,我的组织能力得到了培养和提高。比如学校不给学生会活动经费,作为学生会主席的我每年都要自己想办法筹钱,找电影放映公司租片子,一个礼拜来学校放一次,一张电影票5分钱,校内外的学生都可以来看,这样我们学生会一次能挣几十块钱到几百块钱。
我担任学生会主席时,把工作重点放在了文艺活动方面,我想搞一个大乐团,由于乐器较贵重,我们一般都去北方交通大学借大件乐器,自己置备小件乐器。当年北京三中的民乐团在西城区是很有名的。有时候,我在团里打鼓,到了后期我开始打扬琴。
那时会扬琴的人很少,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有一个在乐团拉二胡的同学,他是相声演员马季的弟弟,要和我一起去考中央音乐学院。
我说:“我不去。”
他问我:“为什么不去?”
“我要是考上音乐学院,我就得打一辈子扬琴了,这不是我的理想。我可以把它作为业余爱好,丰富我的生活,但是让我打一辈子琴,我不干。”
“你去一定能考上,因为考扬琴的人特少。”
后来我没去,他去了,后来他成了二胡演奏员。
现在有时我们还会聚在一起聊聊天,我说:“看来我的选择是明智的,因为你拉二胡就得拉一辈子的样板戏。”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乐团只能演奏样板戏,所以别的曲目他都不会。
生不逢时,几乎20世纪的各个历史时期都让我们赶上了,但是还要看自己怎么选择和处理。我们家迁回东北我没走,这是我度过的第一个大坎儿。我有自己的志向,我想上学并且实现了这个想法,毕竟我得到了学习文化、提高思想等各方面的一个机会。
当了学生会主席以后,学校积极发展我入团。在校期间我还经历过“镇压反革命”的活动,这次活动没有对我产生影响,好像调查的多是老师,极少一部分是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