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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见闻与人生思考--一位新中国培养的驻外大使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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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王宫

我于1950年参加革命,1954年进入外交部,1998年退休。回首44年的外交工作,我接触西亚、非洲长达38年,因为两处大多是与中国处境相似的国家,我们倾向于友好外交;最后4年我出任驻挪威大使,在那里,我看到了全新而迥异的异国情景,外交中既有合作,也有斗争。

我的国外见闻从挪威开始,并以此作为重点,主要出于四点考虑:

第一,挪威推行社会民主主义。从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直至90年代中期,伴随着25年时光的悄然飘散,挪威迅速跻身于发达国家前列。细觅这个北欧小国的发展足迹,不难发现其在经济管理、社会建设、民主监督、环保工作以及劳资协商等方面的独到之处,这对我们建设小康、和谐社会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第二,挪威与我国意识形态不同,在人权、西藏等问题上同我国存在分歧和斗争,我们作了比较妥善的应对;这于我们对待与其他西方国家的类似问题,有现实意义。

第三,挪威有美丽奇特的风光、跌宕起伏的历史、朴实可爱的人文,名人辈出,饶有兴味。

第四,因为时隔不久,记忆犹新,材料也较完整。 

1994年2月下旬,我抵达奥斯陆,自3月1日向国王哈拉尔五世递交国书,我在挪威的工作正式拉开了帷幕。在挪威的亲历,遂从接触国王与王室开始叙起。

奥斯陆市中心有一片55英亩(约合22.26公顷)的高地,坡上树木蓊蓊郁郁,仿佛无声地诉说着墨绿的忧伤;脚下芳草茵茵的绿毯慵懒地摊开,在静谧中散发着顽皮的气息;环绕在四周清澈见底的池塘安然地仰望碧空,将白云的倒影揽入眼眸。人们游憩其间,心旷神怡,这里已然成为市民心仪之地。

高地顶部的建筑物气宇不凡,坐北朝南的三层楼宇倔傲冷寂地矗立着,嫩黄与乳白交融的墙体一字排开,这就是挪威的新王宫,建成于1884年,现在是哈拉尔五世国王的住所和办公地点。

楼宇中央,由6根高大的圆柱撑起的大阳台突出抢眼,气势宏伟,每年5月17日——挪威宪法日(即国庆日)时,国王及王室成员便会在此检阅节日游行队伍。阳台下方由7座石拱门组成的门廊,则是通往王宫的正式入口。阳台前面的广场既是国王举行欢迎外国元首仪式的地方,又是外国游客钟情拍照留念的场所。

国王入住时,王宫上空会升起红底金狮的王旗;如果旗子上有三角形的缺块,那就表示国王不在王宫。挺有意思的

简朴的递交国书仪式

1994年3月1日,我就在这里向国王递交国书。仪式之简朴,恐在世界上也属少见。

那天上午,挪威外交部礼宾司司长亲自到官邸接我,未邀其他中国外交官随行。面前停着两辆车,我被安排在后面的车里,想来开道车就是另一辆了。礼宾司司长开车很稳,我安静地看着窗外,欣赏沿途的景色,然而一丝紧张的情绪却悄然划过心头。到达王宫门廊时,王宫典礼官在门口迎接,将我们引入门厅。厅内灯火辉煌,通往二楼的大理石楼梯两侧,自下而上站立着三对穿着礼服的卫士:他们头戴黑色礼帽,身披红色大氅,脚蹬白色皮靴,手擎银色宝剑,面无表情却无形中施与来访人强大的震慑力。我想这就是仪仗队了,我边向他们点头回礼,边随着礼宾官缓缓地走上二楼。

礼宾官在楼道里拐了几个弯,到走廊中间一扇门前站住,告诉我这就是国王的办公室。此时,一位卫士抢步上前,把门轻轻地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国王的办公桌,面对房门,穿着深色服装的哈拉尔五世国王,正面带笑容,从桌后座椅上起身走向屋子中央。我连忙迎上前去,伸手向他致意。

抬头细细端量,国王身材魁梧健壮,仪表堂堂,真挚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迅速打消了我紧张的情绪。他张开大手握着我的手说:“欢迎您到来”,接着用手势示意我在他桌前的座椅上坐下。此时,我才发现整个房间不到30平方米,除桌子右边靠墙放置一套沙发外,几无其他陈设。国王身旁未见任何陪见人员,也没有新闻记者或者摄像师在场。

身临此情此景,我懵懂地悟出了一点暗示,或许在挪威,递交国书仪式有别于隆重盛情的接待,而是秉承简约朴素的风格。趁谈话还未开始,我起身立于桌前,恭敬地将国书递交给国王,并表示我非常荣幸代表中国来挪威履行职责。他接过国书,看了一下,随即放在一边,再次请我落座,亲切地与我交谈起来。

我学的是法语,英语讲得不太好,所以谈话之初,有些紧张。国王面带微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随和地与我话起了家常,熟悉而轻松的话题使我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开来。

国王于1985年作为王储访问过中国。不论是细腻浓郁的东方文化,色香味美的菜系佳肴,还是周详体贴的待客之道,都成为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美妙印象。他还告诉我,此行中自己结识了当时陪同他的周南副外长,至今仍怀念当年的友情。

听了这些话,我深受国王真挚感情的感染,顺势讲述了他离开中国后的近十年,改革开放为中国带来的巨大、深刻的变化。他认真地听着,时而凝思,时而点头。待我说完,他答称非常感兴趣,还特别表示自己一直关注着中国在经济上的迅速发展。作为中国驻挪威的使节,我诚挚地向国王表示,欢迎他和王后方便时再去中国看看。

面见国王前,我做足了功课。了解到他十分喜爱运动,还是挪帆船协会主席,我主动谈起刚在挪威利勒哈默举行的世界冬奥会。当我对挪威在冬奥会上获得19枚滑雪金牌的优异成绩表示祝贺时,他显得很兴奋,风趣地说:挪威人对滑雪情有独钟,所以人们说他们“从娘胎里出来时就带着雪橇的”。

递交国书的过程就这样,没有隆重的仪式,不念颂词亦没有答词,不拍电视也不照相,国王与使节们倾心交谈,堪称打破常规。驻挪威的使节们提及递交国书时,均对未能与国王合影感到遗憾。看到21世纪初,陈乃清大使与穿着大礼服的国王在递交国书仪式上的合影时,我不禁感叹,看来挪威的礼宾也在与时俱进。

1998年5月我离任时,国王还是在这间办公室里接见我。他自然地回忆起1997年10月他偕王后访华期间度过的愉快时光,不仅称赞我为发展两国友好合作关系所做的努力,还特别要我代他们问候在访华中结识的我的夫人。国王不擅长“煽情”,却句句真挚,滋润心田,为身处异国他乡的我带来融融暖意。

平民王室

挪威王室的平民风格,在世界上久负盛名。挪威王室的平民作风,追溯家族渊源便可略知一二。

哈拉尔五世的祖父哈康七世国王,原来是丹麦的卡尔王子,在挪威1905年独立时由丹麦国王克里斯琴九世册立的。他到新王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举行一次全民投票,以确定他在挪威臣民中被接受的程度。尽管传说人们拥护共和体制,但投票结果表明,绝大多数挪威人仍赞成继续实行君主制。哈康七世为人风趣、幽默、随和,被人誉为“民众”的国王,他本人也戏称“我也是共产主义者的国王”。

哈康七世的继承者——奥拉夫五世,也喜欢接近群众。年轻时在滑雪运动中显示杰出才能,1922年19岁的奥拉夫曾荣获全国青年高台跳雪比赛冠军。至今,奥拉夫五世的滑雪铜塑像仍耸立在奥斯陆东北郊外滑雪山道一侧,与世界著名的霍门科伦跳雪台遥遥相对。值得一提的是,哈康国王和奥拉夫王储都与挪威人民一起,参加了20世纪40年代历时5年的抗德战争。在恐怖的战争岁月,国王与王储坚定的抗德信念,为民众带来的鼓舞和力量可想而知。两位伟大的国王深受人民爱戴,为后代王室成员树立了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