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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见闻与人生思考--一位新中国培养的驻外大使的回忆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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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人生没有平坦的路,正确对待荣辱沉浮

1998年退休后,我有更多时间接触20世纪30年代的同一辈人,包括中学时代的同学和过去外交部的同事,了解他们在政治运动中的跌宕起伏和悲喜人生。例如一位苏州中学时的同班同学,20世纪50年代初参干后在军校意气风发,1956年第一批入党。1957年整风中,依据民主和科学理念,对1955年的肃反运动提出看法,遭受批判,跌到右派边缘,预备党员资格被取消。但他没有沉沦,申请去北大荒接受劳动洗礼,用保尔和牛虻精神自励,表现突出。1960年调往教育战线,年年被评为先进教师,重新入党。1979年年初,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正式平反,他如获解放,全身心投入到教改洪流,荣获地区工作模范称号。21世纪初,他退休后在一篇回忆文章中,仍表示“坚守爱国奉献”,“不忘人类解放”。又如一位外交部的老同事,20世纪90年代初,正当事业如日中天之时,突然遭到诬告,但他坚强、乐观地挺了过来,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依然表现不凡,令人钦佩。这些使我顿悟:人的一生,成功与喜悦往往伴随着挫折与悲伤,只是情况和程度不同而已。只有正确对待曲折沉浮,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退下来以后,我也有更多机会接触社会、了解基层,看到贫富差距和种种不平。在此基础上,我作为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后许多变化和动荡的“过来人”,经过思考,对于如何对待荣辱沉浮,有以下几点感受和体会。

(一) 从国家前途和个人理想高度来观察评价人生

2000年9月,苏州中学举行建校百年纪念活动,我们高中51届至53届校友在阔别50年之后回到母校聚会,我也参加了这次聚会。大家重聚之时,才发现身边陡然出现了教授、科学家、工程师,也有解放军军官、行政干部和企业老总。稚气的风华早已不在,我们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2000年9月,苏州中学三届校友阔别半个世纪后返校聚会留念

(前排右十为校长倪振民,三排左六为朱应鹿)

大家的经历、处境各不相同,有些人比较顺利,有些则因为家庭出身或政治运动受到不公正待遇,有的几乎跌到“右派”边缘。一位同学在座谈会上说:“光阴流逝迅速,半个世纪倏忽而过,我们从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两鬓染霜的老人。”时光确实残酷,将我们打磨得粗糙、苍老,岁月不饶人啊!他发现大家的价值观和人生感悟竟是惊人的相似,感慨道:“是时代铸就了我们这一代人爱国、敬业、坚毅、多思和乐观的高尚品格。”对此,大家不禁唏嘘,深有同感。

有一位校友在政治运动中受过冲击,现在条件比我们差。她在会上满怀激情地说:“我们3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是幸运的。我们曾目睹旧社会的苦难及内忧外患;经历了新中国成立初期人民翻身、党和国家工作比较顺利的阶段;我们也遭受过党犯错误、特别是‘文革’所带来的严重灾难;我们上山下乡,学到不少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和本领;1978年以后,我们亲历了党拨乱反正,见证了改革开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而有不少人没有看到这些变化,就离开我们了。”大家有的低头沉思,有的则眼眶湿润,这番话说到了我们的心坎儿里。她最后总结道:“我们‘30后’这代人的经历是何等复杂曲折,而又何等丰富多彩呀!”这位同志胸怀宽广,能跳出个人圈子,从宏观上理解幸福,引起了我的共鸣。

我作为“30后”的一代人,亲历了党领导人民通过艰苦曲折的斗争与摸索,在发生“反右”、“文革”那样的错误和灾难后,才终于找到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全过程。今天,看到祖国走上复兴之路,心中更是感到无悔和幸福。

(二) 对于涉及个人利益的事,无论是政治还是物质待遇,都要知足常乐

先讲政治待遇方面的事,对于自己的成功、升迁要有自知之明,永不自满。我常常想,我的成功有不少得益于机遇,是运气好。就说1957年“鸣放”中我写的那个讽刺“党支部书记”的短剧,要在当时高校或一些基层单位,不会如此侥幸过关,说不定会戴上“反党”帽子,或受到什么处分。至于1984年8月被提拔为西亚北非司司长,我一直觉得除了主观条件外,主要是正赶上1982年之后,中央推行干部“四化”(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大批老同志退下来,提拔年轻干部。

1982年11月,中央派吴学谦同志从中联部来外交部主持工作。外交部也是“文革”中的一个重灾区。“中央文革小组”曾多次插手,“文革”初期,部里不仅有“当权派”、“造反派”、“保守派”和“逍遥派”;后来还出现“乔(冠华)章(含之)派”和“王(海容)唐(闻生)派”等等。改革开放后,这些派性的余毒,依然对干部的任用与团结产生消极影响。学谦同志来外交部不带原单位的一个干部,他作风正派、公道,正确贯彻党的政策,强调不算“文革”的历史账,不以派划线,主要看干部一贯的思想品德和实际工作能力。其结果,不仅使一大批干部的才能得到了发挥,而且有利于外交部干部的团结。说心里话,他这样做着实不容易。从我们党来说,几十年的政治思想斗争,简单对人用“左”和“右”划线已成为深重积习。就个人而言,学谦同志在“文革”中长期受到严重迫害和打击,但他对一般参加造反的人不存成见,采取了宽容谅解的态度。

感悟人生没有平坦的路,正确对待荣辱沉浮

20世纪80年代中期,外交部一大批中青年干部,包括政治运动中属于不同派别但为人正派、善于思考、有一定才学的人,陆陆续续走上各级领导岗位。我也是在这个阶段,经过一番周折,受到起用的。学谦同志作为当时部的主要负责人,其胆识和慧眼功不可没。今天斯人已经作古多年,但他的伯乐风格,仍为部里不少人所怀念。

这件事,不禁让我回忆起在国外任职时,一位艺术家向我谈起他遇到伯乐的逸闻。这位艺术家就是廖昌永,今天他成为享誉中国乐坛的名人,但发现他的伯乐是谁,恐怕就鲜为人知了。我书的前面提到1997年8月,廖昌永在奥斯陆歌唱大赛中获得金奖。当时我作为大使为他举行便宴,以示祝贺。我们就在市郊的大使官邸客厅临窗的一张小桌上进餐。外面小院里阳光和煦,绿树成荫,微风轻拂,我们边吃边聊,轻松愉悦。廖昌永告诉我,他出生平常人家,在南方一座小县城念中学。一位老师发现他有歌唱才能,人又勤奋,推荐他去报考上海音乐学院。就这样,他幸运地进入了中国音乐界。我想,要是没有这位中学老师,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廖昌永。真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也!”

 

1997年8月,廖昌永在奥斯陆获得歌唱大赛宋雅王后金奖后,朱应鹿(左一)和童心礼(左二)去后台祝贺时的合影(廖昌永左边为他的夫人)

关于物质待遇,在21世纪初我退休下来的最初几年里,月收入两千元刚出头,比中央、北京市的一些经济部门的同级干部少,但较部分事业或企业单位的人员多。我的退休金等于中等略偏下的工薪阶层收入,但我是满意的。因为家在北京市方庄地区,我常常去附近的天坛公园晨练,结识了不少老人,也算占据了“地利”、“人和”。有一回,一位从中央事业单位退休的中层干部,慢跑之后与我聊天,抱怨他退休金少,一月才1700元。差不多同时,我从《人民日报》上读到一则关于分配不公的报道,披露一位参加抗美援朝的老干部,从东北某地方企业退下来,月收入仅1300元,我对他们寄予同情。值得慰藉的是,不久中央决定提高部分收入偏低的企事业单位退休人员的待遇。但通过耳闻目睹,我了解到国内不少工农劳动者和一些弱势群体的生活仍相当艰辛。在我们宿舍楼前的便道上,以及附近地下通道周围和两侧,有不少小贩摆地摊,有的还是鬓发花白的老人,他们在地上蹲一天,也做不了多少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