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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见闻与人生思考--一位新中国培养的驻外大使的回忆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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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在小字报里,主要揭发那位领导同志的两个问题:一是民主作风差,当大使时在使馆搞家长制、“一言堂”[8],譬如他要下面的同志听自己的话,排斥持不同意见的人;二是生活上特殊化,听说他回国时通过关系在国外购买了一台电冰箱(20世纪60年代初,部规定驻外人员不准从国外直接采购大件洋货)。

是年八九月,我所在的司的情况与外交部其他单位大体一样,起来造反的人不多,敢于揭发本单位问题的更少。我们司最早造反的是几个1964、1965年刚入部的学生,他们思想激进,但不了解情况;还有几个因家庭出身或其他问题不受重用的老科员,虽站出来造反,但开始不敢讲话。像我这样受领导信任的业务骨干、所谓的“红人”,起来造反并揭发问题的很少。由于我的小字报里揭发的材料在那时算是“严重”的不正之风了,加上我上面的身份,据说,这份小字报在司里公布后,引起不小反响,推动了我所在司的“文革”运动。这样,10月我结束“四清”运动从南方回到外交部,就在该司造反派推举下,进入了司造反组织的领导班子。

但是随着“文革”运动的深入,我同部和司里激进的造反派头头的分歧与矛盾逐渐显露,主要表现在3个问题上:对一些领导干部的“错误”,我不赞成上纲过高,“打倒一切”;对与造反派持不同意见的群众组织,以及不参加任何组织的群众,我不同意把他们划为“保守派”或“逍遥派”,“惟我独革”;对外交业务,我主张根据中央“外交大权不能夺”的精神,进行“业务监督”,不要干预司行政领导的对外工作。当时司里一位所谓保守组织的负责人说,造反派要是都像朱应鹿那样,外交部大联合可以提前实现。这样七八个月以后,我终于被部里激进的造反派头头以“调和折衷”、跟不上运动为由,从司造反组织的领导机构中撤换下来。接着我参加了部造反派里“不同政见者”新成立的组织——“临勤”,与原来那些头头分道扬镳了。

尽管如此,我在“造反”期间的一些言行,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当时极左思潮的影响。

对“文革”中“左”的错误的剖析与认识

(二)“文革”中的错误、逆境,锻炼意志,激发奋进

1969年年底,外交部“文革”告一段落。我作为第一批干部被派往国外,恢复几乎中断了的对外工作。我记得是干部司一位中层领导找我谈话,他说:“你开始参加‘造反派’,但后来态度有变化,组织是知道的。现在‘文革’还没有结束,中东、非洲只有阿尔及利亚留一位大使,让你到那里工作,是对你的信任。”随即,他宣布我的对外职衔是随员(外交官中最低的一级)。后来,我看到一些与自己经历相同、德才条件相当的同志,因为没有造反,先后派出国时定的职衔比自己高。我参加工作16年,过去多次受到表彰,一直是积极分子,这次领导对我压低派出使用,我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参加过“造反派”,“文革”中犯了“左”的错误。此前,一些激进的“造反派”受到批判,被调出外交部,而我却被派往国外工作,我感到这既是领导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考验。

我背着犯错误干部的包袱去阿尔及利亚赴职,当时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表现,改正错误,证明自己是忠于党、忠于毛主席的好干部。

1970年1月初,我到达阿尔及尔。不久,驻阿大使杨琪良找我到他办公室谈话。我首先表示自己将吸取参加“文革”的教训,不计个人得失,做好对外工作。他听了我的话,平和地说:“你的历史和过去的表现,我了解。你现在虽然是随员,但是我的第二把手(因为当时使馆中外交部派的其他外交官只有我一人,参赞、秘书都是兄弟部门的),我相信你,任命你当调研室主任。目前驻中东国家包括驻埃及的黄华大使都在国内,你关心的面要广一些,大胆工作。”他话不多,但给了我很大鼓励。在遇到挫折时,受到这样的理解和尊重,我非常感动。

信任产生力量,压力促人奋进。我刻苦工作,多想出智慧。经过广泛阅读各种报刊,反复思考中东形势,发现70年代初美国企图从越南脱身,重返中东与苏联展开争夺的新动向。在杨大使鼓励下,我写出了前面提到的,受到部通报的分析文章。我虽然是使馆里级别最低的外交官,但不妨碍发挥个人才华,作为部门(研究室)负责人,经常列席党委扩大会议,参与研究形势、出谋划策。当时其他部门,有的高级外交官与我成了朋友,善意地和我打趣说:“你是‘拉大车’(法语随员l’attaché的谐音)的,照样成为大使的得力助手,真不容易。”

真的,在阿尔及利亚的七年多时间里,尽管我曾经是“造反派”,几任大使对我都给予了充分信任,同志们也不歧视我,工作又做出了成绩,心情还是比较愉快的。当然,我有时也感到部里仍把自己作为“犯错误干部对待”。譬如1970年年底,外交部从驻外大使馆临时调回一批“文革”中造反的干部,集中学习一段,我也在其中;有些同志从此就留在国内。不过我并没有灰心丧气,回馆后依然埋头苦干。我认为,像我这样一个解放初期参加革命,发展比较顺利的知识分子,经过一些曲折、受到点委屈,是有好处的,可以使自己头脑更加清醒,意志得到磨炼。正如国学家季羡林所说:“挫折会激发人的努力,进步反而更快些”,“不平有时会成为财富”。

行文至此,我不禁想起毛主席1961年的一次谈话。他说,不公平待遇,对人往往也是一种锻炼和教育,我觉得有一定道理。我感到,个人刻苦、多思、倔强性格的形成,是同幼年丧母、苦难伯母的抚育,以及当时的家庭、学校环境是分不开的。而“文革”造反后,相当长的时间被作为犯错误干部受到的压抑,又加强了我这种性格。我甚至认为,20世纪70年代初,在驻阿尔及利亚使馆,如果不是处于逆境,没有那么一股发奋努力的劲头,我不一定能写出上述那篇关于美国重返中东的文章。

(三)“文革”中的波折促人反思,我对党“左”的错误和自己的问题有了更深认识

对于“文革”初期参加造反所犯的错误,相当一段时间内我认识不深,总觉得自己造反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为了反对领导干部的不正之风、反对腐败,动机还是好的。1978年改革开放后,通过对中央关于新中国成立以来历史经验教训文件的学习,包括在中央党校的一年培训,以及在挪威对其社会状况的观察思考,我对“文革”中犯的“左”的错误及其根源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深感我党在新中国成立后通过政治运动、大民主方式反腐败造成了严重后果。“文革”中,林彪、“四人帮”利用毛主席的错误和个人专权的领导体制,给国家带来了深重灾难。只有建立民主法制,进行自下而上的监督,并且实现普及教育和共同富裕,才能从根本上治理好腐败。然而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政治运动中,个人的幼稚偏激,使我容易卷进过火行动。

对“文革”中“左”的错误的剖析与认识

世界上一些国家的权势集团与私人资本勾结形成的腐败蔓延开来,引起广大群众不满,极端势力利用这样的间隙釀成动乱,是常见的现象。1989年国内发生的“六四风波”,某种程度上就属于这种情况。当时我在国外出任大使,有几天,在西方插手下,国内局势很乱,使馆一度与国内联系中断。馆内个别年轻人思想动荡,对国内“官倒”造成的腐败不满,同情北京的反政府游行。我当时作为一馆之长,以自己对“文革”中“左”的错误的反思和大民主可能被西方利用的看法,作了正面疏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