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个“忍”字,使馆的工作、党委的团结、部门的关系都未受到影响。在离馆前大会上(这位参赞已回国离休),我介绍个人思想修养时披露了与参赞的这段矛盾,因为毫不知情,不少人包括党委同志都颇感意外。我在总结中指出:“有时为了使馆团结大局,个人须要作些忍让,避免出现古人所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家听了,都纷纷表示不同程度的认同。
周总理民主作风非常好,同时也很谦虚。1955年参加日内瓦会议回来,他向部里干部介绍会议情况后不无感慨,说大家只看到他在对外场合咤叱风云,但不知道他是一个前台的演员,后面有许多无名的导演,他们帮他准备材料、出主意。我当时是刚进部的一个小兵,听了很受感动。总理无论出席日内瓦会议,还是访问十四国回来,都亲自作总结报告,让部里同志了解和关心全面情况,认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发挥主动性和创造性。
驻外使馆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又远离祖国,如何发扬民主、发挥大家的积极性和群策群力,对做好工作至关重要。在总理和许多前辈的启示下,我在几个使馆任职时也比较注意发扬民主。我们主要采取以下做法:
通报情况。做一段工作,根据需要和可能,在不同范围,在不影响保密的原则下,向使馆同志通报驻在国的形势和使馆的工作。这样做的好处是,让使馆同志了解驻在国的情况,认识我们工作的意义,启发大家提出工作建议,更好地完成本职工作,为整个外交事业服务。
批评和表扬。对使馆出现的不良倾向要及时指出,但以表扬先进为主。我在挪威工作时,一位年轻翻译给大使提出建议:在1996年10月12日,即前首相布伦特兰夫人的丈夫60岁生日时,给这位著名的国际问题学者发个贺电。我们照做了,产生了很好效果。布伦特兰夫人当时刚从首相岗位上退下来,她丈夫与我们也有交往,在此时刻,大使发去贺电,他们很感动,感到中国人不忘老朋友,立即来信表示感谢。我们及时在全馆大会上表扬了这位翻译,鼓励全馆同志向他学习,多想工作、多出主意。这个年轻人回外交部后各方面进步很快,2008年被破格任命为高级外交官——使馆政务参赞了。
工作一段时间或完成一项重大任务后,使馆领导对内外工作进行小结,既谈成绩也讲缺点,大使更要把自己摆进去,鼓励大家提出意见。这样,不仅可以改进使馆的工作和提高全馆同志的主动积极性,而且对使馆党委形成一种经常的监督。可贵的是,我在几个使馆当大使时,能听到一些批评、建议,这是群众对领导信任的表现。在此,我仅列举一个例子。
挪威妇女活动较多,大约是在1995年年初,我国的大使夫人在使馆举行茶会(会后放映电影),招待挪威妇女组织负责人和部分其他国家的驻挪大使夫人,我馆的外交官夫人(不少是编外)出席作陪。事后,一位女会计向我提意见,她说自己是对内一秘,未被邀请,感到委屈。为了发挥更多女同志积极性,我们及时灵活调整内部政策,相应放宽了参加范围。后来,这位女同志出席使馆有关妇女的对外招待会,尽管仅仅负责引领、招呼外宾等简单交际工作,但她非常高兴。一是认为自己在国外能为使馆多出一份力;二是觉得组织上重视自己的意见,消除了与领导的隔阂,上下关系更加融洽。
“反右”侥幸过关
我一生总的发展比较顺利,工作中受到表扬多;积极参加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一般都是当革命动力,但也遇到过两次波折。第一次是在1957年初的“整风鸣放”阶段,对领导提意见有些偏激表现,5月“反右”中在司里受到批评。第二次是1966年“文革”开始后,我揭发当时司领导存在压制民主等问题,一度进入司“造反派”组织领导班子,后来因意见不同,被激进“造反派”头头撤换下来,但一段时间里仍被作为犯过“左”的错误的干部对待。这段逆境,政治上对我是个很好的磨炼,也使我对党的“左”的错误和自己的问题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
1957年初,党在全国开展整风运动,欢迎各界帮助党整风,广提意见。我当时在西亚非洲司工作,因为对部里有些老干部有意见,平时同几个年轻干部私下议论,如认为他们不懂外交业务,又不肯刻苦钻研。其中一位在原欧非司的老同志官气大,喜欢训人,那时他担任党支部书记,我是团支部书记,对此深有感受。还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党员刚被提拔为副科长就摆官架子,对我们仍称呼他“老×”不高兴,要大家叫他“×科长”等。
我当时入党不久,又是外交部机关团委青年委员,感到应当带头帮助党整风。我同司里几个青年商量,大家年轻气盛,认为应当趁整风把这些不良现象抖落出来。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创作灵感,在上述素材基础上,几天就编好一出短小的讽刺剧,虚构一位“党支部书记”不懂装懂、官气十足,闹出不少笑话。剧本稿在司里墙报上贴出后,引起一阵关注。
到了那一年中,全国展开反“右派”斗争。因为这个剧本,我成为司里运动的对象,全科多次开会对我进行批评教育。有的同事在会上说我写的这部短剧,客观上呼应了社会上“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右派言论,存在“中右”思想。最后司里对我的结论是:思想偏激,有“左派幼稚病”,不给任何处分。后来我了解,之所以能在1957年侥幸过关,同张闻天同志主持外交部反右派运动也有关系。他在部党委会上强调:对部里干部“鸣放”中的错误言论,思想可以批判,但能不划“右派”就不划,能不处分的就不处分,尽可能保护知识分子。他说发表过右派言论的多半是一些“秀才”和有能力的知识分子干部,一旦戴上“右派”帽子,不但他们政治生命从此断送,我们也不好使用他们了。
对“文革”中“左”的错误的剖析与认识
(一)“文革”初期我参加造反的内外因素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开始。现在来看,我在初期参加造反,有其必然性,既有主观因素也有外来原因,而且前者是主要的。我这个人看起来比较老实、温和,但受“斗争哲学”影响,有“反骨”,容易顶撞来自上面的“不良现象”,喜欢提些不同意见,没有接受近十年前在“整风”、“反右”运动中因为“反领导”受到批评的教训。我仍然相信,党发动的政治运动可以解决腐败问题。
“文革”之初,我当时在江苏如皋参加“四清”运动,确实以为毛主席发动“文革”,是为了反对高官中的“官、暮、骄、娇”诸气,以实现“反修、防修”目标(1962年后,毛主席多次向全党提出),自己有责任积极响应,起来揭发领导干部中的不正之风。由于徐以新、陈家康两位副部长掌握政策比较稳,外交部在如皋的“四清”工作队从1966年年初开始经过8个月的工作,取得了较好的成绩。当地基层干部的强迫命令作风和多吃多占现象得到了纠正,干群关系明显改善。我本人在“四清”中工作积极,又坚持与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春耕时,南方阴雨连绵,我同农民一起去挑粪。粪船停在河边,我挑着两只沉甸甸的大木桶,装满了粪,从摇摇晃晃、狭长的跳板上走下来。上岸后,咬着牙,挑着担,走在湿滑的田埂上,坚持走到大田里。这样反复多次,深感农民劳动的艰辛。由于我在“四清”工作中表现比较突出,劳动又得到农民的认可,在运动后期获得了江苏南通地委颁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五好工作队员”奖状。接着,又被评委外交部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这些锻炼,更加强了我回部后参加“文革”的决心。我任职的地区司里面的“造反派”多次来信,认为我是司里的老同志,了解情况,要我揭发司主要领导同志的问题。因此,我于9月在如皋写了一份揭发领导同志的小字报,托人带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