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老家的这两个女儿成家立业后对小叔并无怨言。两个女儿常常去看望小叔,父女间的关系逐渐正常。说起来,我的两个叔叔有类似的婚姻经历,都是在家结婚,后来又有了新婚,不过以前的孩子和之后的孩子相处还是和谐的。
从左至右为:小婶周素娥、大姑王玉珍、小叔王志行,摄于1981年
如今小叔还在世,只是身体较差,腰椎变形,常常直不起腰来。我最近一次见他是2012年元月,农历腊月二十二——这一天是小叔的生日,我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去给他祝寿。我们现在经常电话联系。观其一生,小叔是个很善良、很正直的人,做事认真,有时候真的让人不理解,但我非常赞赏他的真实性情,对任何人从无虚情假意。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小叔参加黄河防汛,在黄河岸边留影
兵荒马乱的年月
我出生在1934年7月29日,农历甲戌年六月十八。作为家境富裕的大祖父的唯一一个孙子,全家人对我疼爱有加。
当时日本侵略军占领东北三省,东北抗日武装和日军清剿战事不断。1934年,红军长征,国民党军追堵和突围打得残酷,不过山东还算平静。卢沟桥事变爆发时,我才3岁。我的故乡属于日本侵略的沦陷区,有汉奸维持会,也有“有枪就是草头王”的土匪队伍。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老百姓少不掉苛捐杂税,人心惶惶,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当时,韩复榘是山东省政府主席,卢沟桥事变以后,韩复榘不战而退,日本人便渡过黄河侵占了我的家乡。韩复榘退却,还剩下一些残留部队。师长叫翟毓慰,他留在山东,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翟毓慰率领的部队中的六团占着邹平县城,二团占着齐东县城,各自为伍,势力范围离我村不过数里和几十里,连我村在内再往南推二十多里,是四团的势力范围。四团的头头杨相声、六团头头张京南、二团头头韩某,他们起初名义上都是翟毓慰的部下,实际上已各自独立,互相争地盘,互不相让,互有交战,他们其实都是以保存实力为主。这些军队常常滋扰另一区的百姓,抢牛盗马,扣押人质。他们抢东西一般是在夜间,尤其是在夏天的晚上,村里的青年人因害怕被抓去当兵不敢在家睡,都上高粱地里、玉米地里去睡。日军占领齐东县城后,二团便投敌做了汉奸,时常带着日本人,赶着大车来到村里抢粮。那个时候,只要五天不听枪响,那就算是和平日子。四团不敢和日本人明着对立,还是打着抗日的旗号。
离我村不到5公里路的魏桥就有一个日寇的据点,他们偶尔会下到村里来。在那动乱的年月,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日本人上村里来硬拉妇女。鬼子一拉妇女,这女人的家人则都上去救,还好最终没被拉去。当时听说别的村有妇女被强奸的,我们村则没有过。
我还曾亲眼见到过日军的扫荡。地方武装都是当地人,他们扫荡时把枪藏好,各自回家,日本兵挨家挨户搜人搜枪。抓住人后抽打不说,还把人绑在梯子上,用水壶往嘴里灌水,灌得肚子大了,就用皮靴踩肚子,踩得鼻子里、口里,甚至于耳朵里都出水——事件发生的场所是村里的一片洼地,当时洼地里没水。我们这些小孩是趴在远处的一段矮墙上看到的,那时我已经上学了,时间大概是1942年左右。
我从小学三四年级时起就有了国家的意识。在学校里,每周一要背诵《总理遗嘱》或军人守则十二条。至今还记得《总理遗嘱》的内容:“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当时的我不光痛恨日本人,同时也痛恨侵略我中华的各列强国家。学校里,老师给我们讲中国与各列强签订的各种不平等条约,以及上海的公园挂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中日甲午战争和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在我年少的心里,无论美国也好,英国也好,法国也好,他们都是侵略中国的野蛮国家,因此在我心里存下了仇恨和屈辱,有强烈的报复心理。
童年忆旧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相对不错,吃的穿的都比一般人好些。与其他孩子相比,我是幸福的,但由于时代、地域所限,也就吃细粮多一些,多吃点瓜桃梨果而已。我们那个地方也算是穷乡僻壤,是个交通死角,虽说家里温饱不成问题,是当辈起家的土财主,但没有什么特殊贵重的东西。苹果在那时是奢侈品,我虽然长在地主家庭,但也很少吃到,只记得常吃到的是核桃、栗子、山楂、柿子等。
另外一种印象较为深刻的零食是红薯——我们附近没有种红薯的,都种粮食,有人从外乡贩来,煮熟了卖。我喜欢吃红薯,每天早晨最少得吃半斤。后来成了习惯,家人要是不买我就又哭又闹。卖红薯的人也知道了我这一习惯,往往在我家院外一直喊,我家不买就很久不离开。
童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应该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我的童年虽正值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但也不是没有快乐的日子。小孩子并不发愁这个动乱的世道,而是自己去发现生活中的趣事。或者说,孩子们的眼睛是过滤地去看这个世界的。
小孩子生性贪玩,而且有创造的才能。小时候玩的游戏,一般都是我们自己或是以前的小孩创造的。我小的时候经常玩打鞋底的游戏——大家拖下鞋来摞在一起,每人轮流拿一只鞋打,谁打得最散谁就是赢家。
在我很小的时候还用铜元。铜元也成了我们宠爱的玩具,几个小伙伴在地上挖个坑,然后站在远处扔铜元,谁扔到坑里边就算赢了。赢了自然高兴,扔不到坑里就很沮丧。此外游戏还有很多,比如捉迷藏之类的,可以不限范围地跑。
我小时候也不算胆小,和邻村的人打架时我最勇敢,一个人跑到前面,用顺手捡起的土块当弹投掷。总体来说,我是比较合群的,大家玩什么我就跟着一起玩儿,不会自己一个人待着。
童年时期,盼望过年。过年是老百姓的一件大事儿,穿新衣,戴新帽,改善生活——“年来到,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帽”,我们这些男孩,必须有个新帽子。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去扯洋布做一身新衣服。初一大人会给小孩压岁钱,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婶子伯母都会给点,稍微远一点儿的就不给了。
过年要祭拜祖先,我对那些旧仪式记忆很深。我们那儿叫“请祖先”,摆好桌椅,把老祖宗的牌位放好,然后供上祭品。这时都要静悄悄的,怕打扰了祖先吃饭。总之,经济条件越好的人家规矩越多,过大年有很多规矩、讲究,有很多神秘的感觉。
初一早上起来,我由父亲带着去各家各户拜年。我们村是个族姓村,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姓王,全村二三百户人家,我一般要拜上一半。拜年很简单,就是进门磕个头,穷人家会给点花生,富裕的家庭就给糖果、山楂、柿饼、核桃之类的。从正月初二起,大家开始走亲戚拜年,差不多到初十才结束。我们家的亲戚比较多,由父母带领着,大祖父这边要去,亲祖母家的亲戚家也要去。
日本投降以后的1946年春节,给我印象尤其深刻。这年除夕后元宵节前村子里恢复了娱乐活动,举办了一场场杂剧上街表演。有跑旱船的、踩高跷的,还有演唱小放牛、王小赶脚的。扛芯子是在铁架子上固定着一个个四五岁的孩子,孩子们扮成古装戏里的人物,例如孙悟空、白娘子之类的,伴随着有节奏的锣鼓点,扛的人要踩住锣鼓点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