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春节的活动,完全是村里自发地组织起来的,为庆祝太平日子而形成的(国共两党还未开战)。演杂剧所用的锣鼓等工具,都是日军侵略前就有的公共财产,已搁置了八年多。再以后,这些器物就没再用过。解放后,都是上级布置的带有政治宣传的话剧类节目,虽也算热闹,但缺乏老少齐上阵、个个欢欣鼓舞的气氛。我现在仍向往那种自发的不受任何约束、不带政治倾向的民间自娱自乐场景。
现在,对于过年的感觉越来越平淡了。那时平常很少吃细粮,更不用说肉食,也很少穿新衣服,过年吃穿都有改善,仪式严肃,感觉特新鲜。现在过年与平时没有太大差距,所以感觉平平。
解放前,清明节也是大家企盼的节日,青年妇女清明当日早上可结伴到田间踏青野游,学校也放假了。尤其是平时按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轻妇女(大姑娘小媳妇),这4天内也可上街游玩或串门。全村还会架起三四个十多米高的秋千,这些年轻妇女便可敞开心扉,无拘无束地打秋千,大多是15至40岁不等的女性,穿着不亚于过年。一片笑声朗朗,语言叽喳。虽时逢战乱年代,但那种清平世界里自由自在的气氛,至今难以忘怀。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妇女,虽都裹着小脚,在秋千上还是一点不逊于男子。因她们只有这4天能自由活动,便更加珍惜。解放后不知是何缘故,清明节就再也没架起过秋千,因此我更向往那种不受任何观念、主义和政治运动禁锢而轻松自在的场面,真想再现这种场面。
总的来说,童年时期的我是懵懂的、贪玩的,任性,又欠灵巧。不过,年纪虽小,却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那时的我痛恨日本人,恨一切侵略中国的国家,痛恨玩伴中恃强凌弱者,而乐于帮助弱者。这或许是我思想的雏形。
堂兄王道岺
我少年时期比较喜欢跟大一点的孩子一起玩耍。我二祖父家大伯王志典的孩子王道岺,比我大4岁。他父亲在他七八岁时病故,他性情温和,处事理性,很少参与打来打去的事。那时我们经常玩一种游戏,就是用硬木棍争抢着将一个木球打进事先挖好的洞中(有守坑人)。这是个危险的游戏,一不小心就会将木棒打到其他人的腿上或其他地方。道岺兄从来不玩这个,也不玩类似的游戏,他“玩耍”的内容只是说说笑话、画画图画。他的这些行为吸引了我,于是我经常跟着他学画画,他年纪比我大,识字也多一些,我有时也向他学字。虽然这时的我并没有放弃那些危险的游戏,还是经常打木球,但我喜欢跟着他学东西。
渐渐地,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好到无话不说的程度。1947年,他在济南读初中,1948年济南解放,成立了一所合作专修学校,他考了进去。1949年暑假,他因病退学。1950年暑假又考取了济南一中高二插班生。时值抗美援朝开始,学校动员了一批学生参加军事干校,他也报名参加了。当时我在济南郊区历城中学上一年级,他通知我后,我立马赶往济南,给他送行。
见面时,他已经集合了。他当时穿的还是学生时代的衣服,见到我的时候很高兴,饱含着久别之情。他说:参加军事干校后,可能要赶赴朝鲜战场,并且随时可能在战场上失去生命。他深情地对我说:“我参军走了,我们能不能再见面那就打问号了,咱们去照个相吧。”于是,我们两人去照了一张1寸照片。这照片他一直珍藏着,我因多年来颠沛流离,就弄丢了。现在我想找到这张照片,翻拍留念,很可惜找不到了,极其遗憾。
他参加军干校要走的时候能告诉我,彼此见一面,可见他和我之间的感情是不言而喻的。结业后,他被分配到济南空军干地勤,做维修飞机的工作,伯母十分想念他,可当时他刚毕业出来工作,没法请假回家。伯母没出过门,只有先找到我,让我陪她前往。我领着她上济南空军机场探望。之后这段时间,我们俩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直到我1957年被划成“右派”以后,我考虑到要是让部队知道他和一个“右派”弟弟常联系,那就找麻烦了,于是从这之后我就主动不联系他了,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他转业回到济南我们才恢复了交往。
他1970年转业。转业颇费周折,正好当时的转业政策是哪里来回哪里去,他是农村的,就是复原回家务农。好在他是从济南学校参军的,找了好多人写了证明才勉强转业到济南机床六厂,从学徒待遇起薪(军衔是中尉)。
后半生他过得坎坎坷坷,他妻子转到济南以后不长时间,得了精神分裂症,他把妻子送到精神病院,为治妻子的病,他把自己那点儿转业金都花完了。我落实政策回玉门时,他还向我借了30块钱。他那时候孩子都小,就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养家,好在后来长了几级工资,落实政策,转为干部。不过这是1981年之后的事了。
在“文革”期间,有一次我上济南办事,上他那儿住了一宿。他也不怕被我这个“右派”牵连,待我很热情,还拿出酒来招待我。那时候他家经济并不富裕,三个孩子都还小,嫂子正生着病。这时候正是林彪事件发生后不久,我说:“出了这种事,毛主席脸面上不知道是怎么个颜色。”我这话一出,吓得他脸都变色了,因为在当时的政治高压下,这种话对别人是不敢轻易说的。我又说:“你怕啥呢?在你这个房间里边,你只要不揭发我,还有啥事?”我知道他不会出卖我。还有一次他对我说:“现在鸡蛋涨到4分钱一个了,以前2分钱一个,这是咋回事?”我说:“涨到1块钱一个才对着呢。”他质问我是啥意思,意思是物价稳定才是国家昌盛繁荣的一个象征。我说:“你是吃鸡蛋的,我是卖鸡蛋的,我当然希望一块钱一个,鸡蛋的价格是国家规定的,也就是农业补贴工业政策,压榨农民。”
他是个极其认真的人。20世纪90年代中期,他已退休好几年了,我也已退休了,伯母早与他在济南生活。当时伯母得了肠梗阻,都十多天了,吃不下东西,喝口水都能吐出来。我去探望,看着病情危急,我们就说起怎么处理后事来了。我提议说:伯父逝世早,抚养你很不容易,伯母的丧事一定要认真办理,不需大办,将骨灰送到老家按习俗办理即可。他说:“我是党员干部,那么处理影响不好。”这时改革开放已经好多年了,我说:“你简直是不在人世上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当个技术科长,是党员,现实社会中人家谁看得起你小小科级?还影响不好?那些当官的,把丧事、喜事办得隆重张扬,恨不得全世界知道。咱们这样够低调了,你还怕群众影响?”但无论我怎么说,他还是犹豫不决。他的这种固执,正是代表了他对党忠诚的正直人格,以及对党和国家的责任心。
后来,伯母度过危险恢复健康,不幸他比伯母还早逝——那是因为他伺候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妻子和九十多岁的老母亲,承担一切家务累死的(胰腺癌)。
堂兄王道岺
我与他是血缘关系相近的堂兄弟,这样的堂兄弟我有十几个,但我和他关系最好。他去世前病重,我专程去看过两次。他去世当日,他孩子晚上给我打电话,说第二天就火化。我想立马赶过去,当时坐别的车已来不及,只有找了辆私车去济南。遗体告别时,我跟主持人说:“我写了个悼词,可以读一下吗?”他说:“没有这一项议程。”既然这样,也就作罢,但是我复印了好几份给在场的参加遗体告别的人发了。
居所的变迁
1947年,我第一次结婚(1956年离婚)。土改的时候,老宅分给了贫下中农,我们一家就搬到喂牲口的院子里面住了,那里都是低矮的土坯房,三代人住房紧张。也是在这一年,我偷偷离家参加革命,之后只在学校放寒暑假才回来住一段时间。一直到1961年“右派”问题当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才被迫回到家乡。时隔14年,我与大祖母和父母住在一起。这次回来后,经人介绍,我与也是二婚的刘翠霞结婚。原来的房子倒塌了两间,结婚无房可住,于是只能去亲祖母那边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