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出嫁之时年仅19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尽管她在家是独女备受宠爱,可是嫁入我家之后,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到娇生惯养的痕迹。因为要养家,所以我母亲常常外出做保姆,家中弟弟们无人照料。我们结婚那年,我小弟才4岁,都说“长嫂如母”,老伴完全把弟弟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轻言细语、耐心呵护,这几个弟弟也是打心眼里尊敬她。
婆媳关系是中国家庭生活的永恒难题,而老伴与我母亲相处融洽,亲如母女,不曾有过一次争吵。她体贴孝敬,凡事都帮老人想到、做到。我母亲膝下除了一个抱养的女孩之外,没有女儿,在长时间的相处中,老伴俨然成了母亲贴心的“小棉袄”。
忆老伴(二)
从1963年到2003年,老伴做了40年的居委会干部(1963年到1970年是铁路局宿舍的居委会干部,1971年到2003年是高庄子居委会干部)。她这人爱岗敬业,认真负责,只要是工作上需要的,一定想办法克服困难去干好,所以她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1971年,我们搬到了高庄子,这里农居混住,还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人杂事多,特别不好管理。在老伴之前的居委会工作人员经常收不上来水电费,不是这家不开门,就是那家不交费,总之就是不配合工作。说也奇怪,自从我们搬到此处,老伴接手之后收水电费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只要家里有人,她敲门就一定开门;只要开门,她收水电费就一定交。
老伴人缘好,谁家有困难需要帮助的,她都忙前忙后,直到解决为止。大家都很敬重她,亲切地称呼她为“崔大妈”。部分工作人员每逢遇到困难的时候,都要先把我老伴请出来,她们说:“崔大妈,只要您一出马,水费就齐了。”而她自己再忙再累都不推脱,立刻跟着去。
记得有一次居委会要收户口本,因为大家白天上班,家中多半无人,所以只能晚上去收。冬天昼短夜长,吃过晚饭后天都黑了,老伴等到七八点钟,估摸着大家都已经吃完饭了,才去挨家挨户地收户口本。等她收齐回家的时候夜色已经黑了,路上她一不留神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那时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回来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自己没抱怨一个字,我执意要看看她磕得怎么样,这一看倒吓了我一跳,她膝盖上肿了一个鸡蛋那么大的包,女儿知道这件事后又着急又心疼,她自己还乐呵呵地说:“我的身体棒着呢,都是在儿童团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还有一次,那天正值雪后,居委会组织义务劳动,打扫巷子里的积雪。但是工作人员在门口喊了半天也没几个人出来,老伴见状立刻开始帮着喊,大家一听,崔大妈这么大的年纪都出去了,二话不说,纷纷加入到扫雪的队伍之中。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不到一个小时巷子中的积雪就被清扫干净,行人往来十分方便。回家后不久,老伴发烧到了40摄氏度,即便如此她还是欣慰地说:“我这点病不算什么,过几天就会好的,只要能方便左邻右舍就行了。”
我觉得之所以大家都支持老伴的工作,是因为她人好。就连邮递员来我家送信,她也会端一杯水,送给人家一块糖。廊坊有一个老太太经常来我们这边卖香油和芝麻酱,因住得远中午就蹲在巷子里休息一下。老伴一看她没地方去,就喊她说:“得了,来我们家吃饭吧!”家里来了客人,她会把许多好吃的东西全都摆出来,堆满一桌子让客人吃,爱吃哪个就吃哪个。
随着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们也都争气,我和老伴的小日子过得更加舒心了。有一次我们散步回来遇见邻居,他问我们:“你们老两口遛弯回来啦?”我说:“是啊!”他说:“我看你们俩都能活到120岁!”听了这话我们开心极了。
老伴的眼睛做过泪囊摘除手术,为此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出院后她说:“我这没事,做全面体检的时候,医生说我的身体比没生病的人都好!”
老伴和我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她已不仅仅是我的“伴”,更是我须臾不可分离的主心骨。老伴在我们家可谓劳苦功高,她含辛茹苦地把几个孩子抚养长大。我是个急脾气,她是个慢性子,我们正好互补。有时候脾气一上来,我就会忍不住说她几句,她从来都是安静地听,不做任何争辩。
家里的一切,事无巨细她都处理得十分妥当。有她在,我从来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可以一心扑在工作上。我的工资自己一分不留,全都交给她,哪些开销怎么处理全是她的事,我一概不插手。
忆老伴(三)
老伴心里有一个遗憾,她也因此事埋怨了我很久,不过当时我那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事情是这样的:老伴是家里的老小,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在1958年年末的时候,岳母生病了,老伴回去照顾了她一个多月,直到老人病情好转,才放心地回来。结果老伴回来没多久,老人就不行了。
老家派人来接老伴,让她回去送老人最后一程。但是之前我把钱借给了同事,手里预备的30块钱是留给四弟找工作的,我当时的考虑是家里经济条件有限,这钱只能用在要紧之处。岳母去世确实是件大事,可是逝者已矣,老伴如果拿了钱回去,那四弟找工作的钱就不够了。我就说:“你在母亲生病的时候前去照顾,已经尽了孝心,现在老人家已经去世,即使你去了也不会使结局有所改变。而且你回家还得带着孩子,孩子们都小,有的会走路,有的路还不会走,现在的状况是多行一步就多一分花钱。”老伴委屈地说:“现在老人不在了,你还不让我回去……”
老伴这也是心里难受,其实她人特别好。我拉扯自己兄弟花了不少钱,她从来不说什么,对我父母也是像亲女儿一样孝顺。
半夜老伴实在睡不着,就自己出去哭了。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当时我家的情况也莫过于此了。老人将要辞世,身为子女不仅不能在老人有生之年长时间尽孝床前,在老人去世之际亦不能亲自送一程,心里怎能不痛惜呢?现在看来我当时的做法确实有一点狠心,但是没办法啊!我也是两边为难,一边是已经逝去的岳母,一边是迫切等待找份工作的兄弟,这种感情着实没有办法平衡。中国人有一个说法是“死者为大”,而我却把钱留给了四弟,说实话,我的心理压力也不小。
四弟拿着这个钱在兰州找了一份木工的工作,开始干得还不错,但是1960年他结婚之后又偷偷跑回了老家,没再去工作。我心里可惜他好不容易从农村走出来,结果没能坚持下去,但是也深知自己不可能为他包办好一切,只要我问心无愧就好。
老伴去世的事情对我的打击挺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为此事难过纠结。为了安慰我,女儿特意带我去四川亲戚家住了一段时间,并且和大女儿、小儿子、小儿媳一起去了九寨沟。九寨沟属于川藏高原,海拔2000米以上,我刚下飞机就出现了高原反应,女儿赶紧给我吸氧,我身体素质还不错,没一会儿就适应了。都说“黄山归来不看山,九寨归来不看水”,此话诚然不假,九寨沟的潭水、湖水、瀑布相连,像一块块色彩斑斓的宝石。
后来又去了四川省博物馆以及大熊猫基地等地方,眼前的种种美景使我的郁闷的心情有所缓解,但是丝毫不能减轻我对老伴的思念。
回家后我把老伴的生活照摆放在卧室内,望着那熟悉的笑容我心里就踏实,就好像她仍旧在我身边陪伴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