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
山东省招远县是我的家乡,我孙氏几代人生活在山坳中的石门孙家村。这是我的根,这里留下了我的家、我的亲人和我生活的印记。
瘦削的父亲是个忠厚的庄稼人,还能做泥瓦活贴补家用,也能拉胡琴四处演出。他虽然脾气大,但真心疼爱子女。虽然他大字不识一个,但懂得知识的重要性,所以我们兄弟4人在父亲的支持下全都得以上学读书。
小脚母亲勤劳、贤惠,有着中国女人传统的优良美德,更是拥军积极分子,一片真心照顾受伤八路军战士,村里村外人人夸。
父亲的早逝使大哥一肩挑起全家重担,养家糊口,成为家里新的顶梁柱;而二哥作出牺牲,留家看守,放弃自己的前途让兄弟们在外打拼得更安心;三哥则投身行伍,一生坎坷,晚年才得以安享清福。
“一门三英雄”,有父母的谆谆教诲,有二哥的成全,有大哥、三哥和我为孙氏家族挣来的荣耀。这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记录在了我家乡的土地上。
山东省招远县(今招远市)西南方向有一条山沟,山沟间大概有五六个村子,因地处石门口,故村名中均含有“石门”二字,石门孙家村便是我出生的地方。据当地的老人讲,我们孙氏一门是在明朝成化年间从县东边的栖霞县桃村迁徙而来,在这片空荡的土地上建村定居。而后过了若干年,又有几户王姓人家从邻村迁移过来,这就构成了如今村子里的两大姓。
孙家村地处丘陵山地,村南有一条河沟,平日水量不大,但一到下大雨的时候便河水暴涨,后来人们在村西的河上游修建了水库,这才好些。
在我的印象里,村里只有七八十户人家。后来土地改革时划定成分,村里大部分都是贫农,零星有几户中农,富农根本没有,可见村子还是很贫穷的。
村子周围有三座大山,在当地小有名气。最有名的要数“和尚帽子”山,山上多石,状似和尚戴的帽子,故得此名。曾有一段时间村里流传山上的石头有窟窿,里面藏着仙药,十里八村的人络绎不绝地跑去求药治病。另一座有名的山叫“阎王鼻子”,顾名思义,状似鼻子,但又不似人的鼻子,便以“阎王”为名。第三座山名为“仰望顶”,山高,在《招远市志》里亦有记载。1942年春天,八路军和日本鬼子还在那里打了一仗,战斗很激烈,日寇伤亡惨重,日寇司令大岛负伤后跑到我们邻县养伤,但最后还是被打死了。后来我还曾去“仰望顶”山上观察过,由于山上到处都是坚硬的岩石,无法修工事,连个掩体都挖不了,我八路军即后来的三野27军就是在聂凤智军长的指挥下同日寇在此激战,我甚至能感受到战斗的激烈。
村中的百来户人家多有山东人特有的豪爽、憨厚,邻里乡亲非常和睦,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只要村里的主事贴出一张告示,全村人都会出来帮忙。事后通常管帮忙的人一顿饭——婚事就是大米饭,这在当时的北方还是比较稀罕的,我们平时吃饭总要掺上2/3的豇豆;丧事则吃小米干饭,菜就是熬大白菜——这或许也是大家愿意帮忙的一个原因,毕竟那个年头,青菜很少,只有自家种的辣椒、小葱、茄子之类的能偶尔吃到一些,上街去买则是妄想。
因为贫穷,老百姓平时多自家腌制咸菜下饭,偶尔一次干饭加青菜就能让人垂涎数日,那味道至今回忆起来仍美味极了。
早逝的父亲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老实的庄稼人。祖父母在我未出生前便已去世,父亲也从未讲过,故而我对他们并不了解。
父亲一辈共4人,3男1女。大伯父年轻时离家出走,一直音信全无,再没有回来过。二伯父一辈子在老家种地,连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如此。姑姑则嫁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里。
父亲孙富聚是他那一辈中年纪最小的,长大后学过泥瓦匠手艺,平时除了经营家里的几亩梯田之外就出去做工——一是给活人盖房子,二是给死人建坟。他在附近村里修建的坟我都去看过,用砖和石头砌成,表面抹得光光的,还刻着花样,很好看。父亲的这门手艺在当地小有名气,我的堂哥还曾跟着父亲学过。
父亲做的石头蒜臼子(时隔多年,我仍保留着)
父亲脾气不太好,经常会训斥我们兄弟几个。农村过春节之前,家家户户都要进行大扫除,扫除时屋里的东西都要搬到院子里,打扫完再搬回去。有一次大扫除,我不停地进出屋子搬东西,也不知道哪里碍着父亲了,他脾气一来,一脚把他心爱的胡琴踩烂了。提起那把胡琴,还真跟了父亲不短的时间。别看父亲不懂五线谱之类的专业音乐知识,但靠着自己摸索,把胡琴拉得非常好。当时,每个村都有一套锣鼓,到春节时便组织秧歌队,与附近的几个村子交换演出。每天都要演上好几场,父亲这个拉胡琴的好手自然当仁不让,背着他心爱的胡琴到过许多村子演出。没承想,就是令父亲如此爱不释手的胡琴竟因为父亲一时气愤而落了个被踩烂的下场。看着父亲发脾气,我们一个个孩子都噤若寒蝉。
虽然父亲生气时让我们很畏惧,但他平时还是很疼爱孩子的,特别是我这个家中最小的儿子。记得有一次,父亲进城赶集卖柴火,可直到下午还未卖出去。同村去赶集的人劝他买点吃的,父亲这才买了一个火烧,可只咬了一口,便又放进口袋里,准备带回家给我吃。有时,父亲也会买两个油饼,用杵条串着一路拿回家分给家人。父亲就是这样,无论走到哪里,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家和孩子。
父亲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也很有远见,因为不识字,父亲被人叫做“睁眼瞎子”,挑柴去卖的时候也不会算账,他对没文化的弊端深有体会,发誓“就是要饭,我也叫孩子念几年书”。伯父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还说:“我伙计(指兄弟)这是没穷够啊!”意思是家里已经这么穷,还是让我们这些孩子早点下地干活,帮忙赚钱吧。
事实上,在我们这些孩子上学的过程当中,我们家确实非常艰难,4个儿子全都读书,农活全靠父亲和母亲,非常不易,但正是父亲此时的坚持,我们才能够获得一个好的未来。因此虽然平日里和父亲的交流很少,但我是十分爱戴他的,总想着以后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报答他。
无奈的是,1940年,不到50岁的父亲就因胃穿孔去世。那时我才12岁,父亲弥留之际拉着大哥嘱咐他:“我死了,你兄弟们都小,你要拉扯他们。”这一句话,让大哥承担了家里的全部责任。
小脚慈母
母亲刘氏娘家在上华山村,和我们石门孙家村隔了一座小山。外祖父经营一个面积很大的果园,每天扛着一杆土枪看果园。舅舅整日游手好闲,不思农事,地里的活儿都荒了,他也不着急。不过因为家中地多,生活倒也不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母亲孙刘氏
母亲是个比较传统的女人,裹着小脚,嫁到孙家后就在家里做家务,家里大事小情一把抓。和父亲的暴脾气相比,母亲性格十分温和,街坊邻居当中从来没见她跟别人红过脸。
母亲善良且勇敢,富有正义感。抗战时期,八路军和日寇交战,常有伤员,我们村虽说离县城不远,但因为地处山沟,敌人很少来,故而比较安全,伤员多送到村里来养伤。每每有伤员,母亲总是将他们接到家中,悉心照顾,便是伤员歇在别人家,她也做好饭菜定时定点地送过去。母亲的善良在村里很出名,后来还有人在报纸上写文章表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