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听就说:“行啊,报什么班?”
女儿说:“学画画吧!”
他说:“行啊,你家老爷子可以免费来学!”(学校照顾老年人,80岁以上的可以免费学习。)
现在想想,我最好的时光,我青年、壮年时的那些岁月,都一门心思地用在了如何挣钱养家上了,没时间考虑什么兴趣和爱好,这些话题对当时的我来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时间、没精力也没经济基础去考虑。现在终于有机会如愿,细细想一下,我虽没上过学,更没学过画画,但我真的挺喜欢画画的。
老年大学的学生大多是女同学,年龄也多在60岁左右,我是年纪最大的一名学员。对于画画,我投注了极大的心血来学习。我有时坐着画画,一画就是半天,我老伴担心我的腰受不了,说:“你看,你一坐就是半天,你站起来直直腰啊!”但是那段时间我正痴迷于学画,连站起来走走都觉得浪费时间,一旦投入进去,连水都顾不上喝。画画要先用炭笔画个草图,再慢慢上色,这样下来画一幅作品通常都要3天,如果自我感觉画得还不错的话,那心里真是跟吃了蜜一样,老伴也为我感到高兴。
老年大学经常组织外出写生和旅游,八大处、戒台寺、大观园、植物园、天坛,还有南海子公园都挺不错。我们老年大学人多,每次出去都要包好几辆车。我年岁大了之后,出去旅游时大女儿总会陪着我,并为我准备各种拍照用的道具,我们就像一个大家族一样其乐融融。
我年轻时为了生活放弃了太多的东西,所做的大多数“我要做”而非“我愿做”的事情。家庭的种种压力在我肩头扛了几十载,如今我已老了,儿女们各自得到了幸福,我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担,好好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与老伴同时住院
2003年,我和老伴都生病了,我们在同一家医院住院。
老伴的病不严重,在3楼住院。她住院不久,我也病了,我当时的病比较严重,是膀胱癌,住在11楼。孩子们去看老伴的时候谁都不敢说我住院的事,老伴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太久了,所以她心里会有一种感应。
那段时间老伴一直问孩子们:“我住院都好几天了,你爸爸怎么都不来看我?他在干什么呢?”孩子们不知如何回答,一直拖着显然不行,最后对我说:“爸,你去看看我妈吧!”
为了让老伴安心,我们决定谁都不告诉她我住院的事。我先把病号服换了下来,然后穿着一件日常家居服下到了3楼,和她说了一会话。见到我之后,老伴终于放心了。陪她说了一会儿家常我就出来了,到了11楼我又把家居服脱下来,换上了病号服。护士看见我病号服一会脱一会穿,就开玩笑问:“你这是变戏法呢?”我说:“我老伴在3楼住院,她不知道我在楼上也住院了,总惦记着我。我怕自己穿着病号服去看她,她一看我也生病了,就会着急担心,穿个家居服看她最好。”
其实当时我的病情比较严重,开始时总是尿血,伴有疼痛,后医院诊断为膀胱癌。大夫们怕我有思想负担,不敢告诉我诊断结果,只是说要做个小手术。在做膀胱镜检查的时候,他们一直窃窃私语,我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字,这时我明白了,这个病肯定不像他们说得那么简单。当时我对医生说:“我这病啊,不管检查结果是什么我都能接受。你们还是告诉我实情吧,我这么大岁数的一个人,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说:“您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膀胱处长了一个小疙瘩,需要做手术,您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经过与家人商议,我决定接受手术。此时我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为了保险起见,孩子们特意请来了朋友赵新生主任与北京友谊医院泌尿科的主任合作,手术很成功。
手术完成后不久,麻醉药的药劲就过去了,疼痛排山倒海地袭来,我咬紧牙关忍着。这种疼痛大约持续了10天左右,中间很多次我都疼得受不了了,多亏孩子和医生们真切的鼓励,是他们坚定了我务必挺过难关的信心。
我的病情刚有好转之时,又赶上了“非典”爆发,我所住的丰台铁路医院被封闭,要求所有的住院病人都出院。这时我正在接受化疗,与常规打点滴的化疗方式不同,我采用的是灌注式的化疗,每周一次(后来病情稳定,改为一个月一次),如果化疗不能坚持的话,那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思量再三,大女儿再次找到了她的朋友麻醉科赵新生主任。在了解了我的情况之后,赵大夫热情地说:“您来我们医院吧,我给您灌注药物。”化疗的过程苦不堪言,但是我想,再痛苦我也要坚持下来。经过一年多的不懈努力,化疗终于取得了显著的效果。正是因为有了当时的坚持,我才有了今天这样健康的身体。
在孩子们的精心照料下,我和老伴恢复得都很顺利,她还做了全面的体检,确定身体很健康,所以我怎么也没想到老伴竟然会先我而去。
忆老伴(一)
别人都说两个人的感情开始时是爱情,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东西会沉淀、会酝酿,最终变成了亲情。我想假如我们能够老病相扶,一直走到最后,那是最圆满的结局,可是生活就是这样不能事事皆如人意,我病得比老伴重,老伴本来很健康,谁能料到竟然是她先我而去。
有些事情说来也奇怪,2006年,老年大学送给我了一盆杜鹃花,那种花一年开一季。2007年那盆花的长势格外喜人,结果开花的时候整盆花就开了一朵。我老伴当时还纳闷说:“哎呦!怎么就开了一朵花呢?真是邪门了,别的花枝上连个花骨朵都没有。”我父母的照片本来在墙上挂得好好的,但不知为什么,有一天突然掉下来一张。老伴说:“老太太(我母亲)这一辈子都把我当成亲闺女一样,我赶紧把她的照片挂起来吧!”
这两件事过去之后没多长时间,我老伴就离开了人世,或许是她惦记我的母亲,所以想过去照料老人家吧……
老伴的离去击碎了我心底的防线,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老伴离去得很突然,甚至我都没来得及陪在她的身边。那天,孩子们送老伴到医院后又回到家中,我问:“你妈怎么样?”孩子为了安慰我说:“我妈在医院治疗呢!”我听了之后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憋得很疼,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你妈要还在医院的话你们肯定不会回来,要留在医院照顾她。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大女儿已是泪如雨下,我说:“我都把床铺好了,你妈怕冷,我给她铺得很暖和,她怎么就不回来了呢?”我与老伴相互扶持走过了几十年,她猝然而逝的事实让我无法接受。
每次想起她,我总是泪眼迷离。老伴名叫黄新,家中兄妹三人,她是老幺(老小)。岳母家“重女轻男”,所以老伴最受宠,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哪有几个上学的,而老伴就读完了小学。
在抗日战争时期,我们这里是解放区,八路军们都住在老百姓家里面,老伴那时才9岁,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大人后面忙前忙后。后来她参加了儿童团,站岗放哨,帮助八路军做宣传工作,是一个得力的小助手。
老伴人小志气大,15岁那年,她想与女伴一起报名参军,无奈家中只有这么一位“千金”,所以我岳父、岳母坚决不同意,老伴只能转而去了妇女救助会工作。时隔多年,她依旧常提起当年那个小小的遗憾,当初要和她一起参军的女伴,后来成了一个银行的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