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清晰的家族记忆
父亲原本应该生活在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家庭,只可惜我祖父不能持家,所以一家人吃了不少苦,这也养成了我父亲坚韧、朴素的品格。他幼年时期便好学不倦,青年时加入了共产党,因被叛徒出卖而被迫远渡重洋去了日本做劳工,回国后与我母亲喜结连理,毅然决然地投身于考古事业之中。
由于时隔多年,我已记不清马家祖辈们的名字了,只知道祖母的娘家颇为富裕,家境十分殷实。祖父兄弟二人,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父亲闲来无事,喜欢给我们念叨那些过往的故事,从他的讲述中,也能大概了解我们家族的变迁了。
父亲出生于山东莒县,记得父亲曾经说过:
我原名马德池,后自己改名为马得志。我家住在一个叫关山沟的村庄,距离县城有15里地。“关山沟”这个词顾名思义,村子两侧被大山包围,我们只能从两端的山口往外走。
我小时候,家里本还算富裕,除了四百多亩田地之外还有几处房子,其中一处是很深的大院。家里有长工,农忙时还会额外雇一些短工,所以小时候我看着家里人来人往,觉得很是热闹。
没分家之前,我母亲管家,我和大哥跟着教书先生在家念了八九年的功课。随着家道衰落,全家迁往东北,也就无力供养我们读书了。
据说祖父和他哥哥的感情本来很好,但后来祖父迷上了唱戏,还自己搭了戏班子,到处搭台演出。养戏班子需要不小的开销,演员、布景、行头,处处都要花钱。祖父搭的戏班子没有名角撑场,都是一些票友,所以演出行情自然不理想,开始时还可以勉强维持,后来逐渐入不敷出。眼看家里的钱财越赔越多,大祖父提出了分家的要求。
据我祖母说,大祖父这人很厚道,当时祖父为了戏班子已经花了不少钱,他倒是既往不咎,说:“现在的家产一分为二,你花你的,我花我的,互不往来了。”
祖父已经过惯了过去那种闲散不羁的生活,分家后非但没有收敛,还认识了一些不务正业的朋友,学会了打麻将,这么一来,很快就把分得的家产折腾得一干二净。
我祖母娘家姓陈,本名叫陈环,结婚后称马陈氏,户口本上也是这个名字。
20世纪60年代,祖母留下的唯一单人照
就像我父亲说的一样,祖母自幼生活在一个优渥的家境中,嫁人后反倒一落千丈。她的性格极为倔强,又要面子,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女强人”,觉得家道中落,在这里既给娘家人丢脸,又给婆家人丢脸,索性做主就去“闯关东”了。
一起去东北的除了祖父母外,还有我的大伯、二伯、父亲和一个姑姑。当时父亲年纪很小,不过三四岁。那个与我素未谋面的姑姑比父亲大两岁,但是由于身体虚弱,在路途中不幸染病夭折。
这一路上,到处可见逃难的人,还有土匪抢劫。考虑到土匪一般都问男的要钱,为了防万一,家里的钱就交由我祖母保管。后来他们果然遇见土匪,祖父身上带的那一点钱全被抢了去。
那时是冬天,很冷,由于拖家带口,所以他们不可能全程步行,中间坐车、坐船、住宿、吃饭,带的钱多半都花在了路上,到东北后所剩无几,顶多只能租个房子。这些事都是祖母告诉我的,但是中间具体的细节她没有多说。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东北的冬天实在太冷,祖父又一直抱着父亲,所以手被冻在了一起,后来找了一家小店,他当时不懂,就赶紧将手放在火炉上方烤,这一来情况更严重了,手开始肿胀,后来流脓流血,接着抽筋,最后两只手都残废了。
到东北之后,祖母把家安置在了抚顺县山区的一个山沟里,距离一个叫两家子村的村庄有一二里地。祖父有残疾,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就成了祖母。祖父帮着人家放猪,早晨8点起床赶着猪去山边、地沟里吃草。
祖母很不容易,她未出阁前是家里的大小姐,刚嫁给我祖父时又是少奶奶,结果现在来到这么个地方。为了养家,她毅然决然地承担起生活的重担,开始给人家洗衣服,一天能挣三四毛钱,最多的时候是5毛。由于生活艰难,所以家里只能吃高粱米饭,结果父亲吃伤了,有时候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肯吃那个。
祖母这个人不仅有魄力,还很有能力。祖母会摊煎饼,一个人能管两个烙子锅,煎饼可以卖钱,也可以换粮食。祖父去世后,她凭一己之力开了一个小煎饼铺,家里渐渐喂上了骡子和马。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要养3个孩子,还开了铺子,着实不易。
不懂疾苦,决心上学
父亲小时候也是挺淘气的,他给我讲过不少他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据他回忆,有那么几件印象深刻的事。
掉下马车
那时我不过四五岁,原本好好地和母亲一起坐在马车上,不知怎么回事就从车上掉了下去。这时,幸亏母亲反应极快,迅速让马车停下,下车将我扶起。万幸的是,我掉在了马车的后面,若是掉在前面,就难保不会被马蹄子踩到或者被车轱辘轧到了。
感染伤寒
我忘了这是几岁的事情了。
我们本家一个堂姐得了伤寒,尚未痊愈便到我家做客吃饭,当时用的饭碗、餐盘都没分开。她走后,我家包括我在内的好几人都染上了伤寒,幸而母亲无恙。家中如此困难,不过勉强维持生计而已,实在没有余力再请医生了。看不起病,要么等死,要么自己扛过去。我命大,蒙上被子,喝了点热汤发汗,后来就自己好了。
要求上学
七八岁的时候,我看邻居的孩子都上学了,于是吵着要读书。母亲很无奈,说:“家里穷得都成这样了,你还上学?怎么上?”彼时我年纪小,不理解家里的困难和母亲的苦衷,不依不饶。
幸而我们那里的学校不收学费,只需花几毛钱买几本书就行。我先在私塾报了名,后来又去了学校。学校就在两家子村,它旁边是三家子村,这俩村子距离我家有一二里地。我每天清晨早早起床,过河去学校,放学再一路跑回家,白天在正规的洋学堂读书,晚上还去私塾。
私塾一共四个年级(一年级到四年级),学生不多,一个屋里哪个年级的学生都有,每个年级单独坐成一排。
教书的先生是个秀才,叫郑泰恩,当时已经有六七十岁了,留着白胡子。我们教室里二三十个孩子,全是他的学生,有的尚不认字,有的已经读到了四五年级,水平参差不齐。上课时他先教一批,教完后这批学生自己看书,他再去教其他人,就这样把学生分成好几拨教。
郑老师上课的时候很严厉,还拿着把戒尺,不听话的学生要被打手心。我读书的时候一点都不调皮,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的,别的孩子都挨过戒尺打,我就从没被打过。
掉入冰窟窿
我读书的时候是乖孩子,其他时候就不一定了。八九岁的时候我没经过母亲的同意就和小朋友到冰面上玩,结果不小心掉入了冰窟窿,身上的棉裤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