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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转经者与时空--我的父亲马得志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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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答案我记得很清楚,他说:“我不考虑这个,我只考虑真理和正义,真理不在日本政府方面。这跟我的政治主张没关系,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必须弄清楚。”当时社会党和日中友好协会对劳工代表各方面照顾得都挺好,所以我后来向小野寺了解了一下,决定参加他的诉讼团。我父亲这些人整个青春全葬送在日本了,回来又是这样的悲惨遭遇,所以必须得打官司,日本方面必须得赔偿。

就这样,康律师、小野寺和我父亲就联系上了。2000年是七尾建城200周年,日中友好协会石川分会又邀请我父亲、我和其他3位劳工一起访问日本,此行除了我个人的往返路费外,其余费用都由他们负责。

去日本后,我们访问了很多地方,当时七尾市的市长接见了我们,并以个人的身份向我们鞠躬、赔礼道歉。他说:“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这里,我们也感觉很愧疚,向你们赔礼道歉。”然后又每人送了个小礼物。我们当时也参观了那个七尾港的俘虏营,我父亲指认哪是关押他们的棚子,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很多东西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是那个港口基本没变。

七尾有个报国寺,庙里有15名死在日本七尾劳工营的劳工牌位。一进报国寺,我父亲和其他3位劳工看到这个牌位就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同行的那几个劳工已经八十多岁了,之前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不爱说话,甚至说有些木讷,结果一看见石碑就触景生情,哭得怎么都劝不住。看着他们那个伤心的样子,我在旁边也忍不住了,眼泪不停往下掉。中国著名书法家赵朴初写的“一衣带水”的石碑也在七尾市,我们去看了。石碑前面永远供着鲜花,日中友协的人每天都来换。石碑背后是当时有据可查的、死在日本的15个劳工的名字。

据日本方面说,当时政府是给这些劳工拨了工资的,但是钱确实没到劳工手里,到哪去了?还在日本的银行里存着。他们的财政支出非常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走,直到现在那个钱都没动。如果给这些劳工要进行赔偿,每个人能得几十万美元。其实这些劳工的青春和人生,尤其对死去的这些生命,他们赔不起。

从日本回来后没过多久,同时间段和日本打劳工官司的“花冈暴动”[5]的一些劳工答应了庭外和解。当年花冈暴动的领导人是耿淳,他是国民党原29路军的一个连长,领导劳工发动了暴动,被日本军警镇压。回国后,耿淳率领“花冈暴动”幸存者及遗属,7次远赴日本提出诉讼,要求鹿岛公司谢罪、赔偿。他们的诉讼团里有一部分劳工是上了年纪的农民,经济条件不是太好,想接受庭外和解,能拿一部分钱算一部分,日本方面给了这些劳工每人5万块钱人民币,这5万人民币就买断了青春和在那受的罪?以耿淳为首的一些劳工拒不接受,所以他们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接受了庭外和解,一派不接受。

2012年8月27日下午耿淳于襄城去世。我对这件事的感触很大,日本方面就是耗着,当年的这些劳工现在大多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我父亲都算是年轻的了,很多劳工拖不起这个时间啊!

感谢中日律师的无私帮助

后来我父亲作为七尾诉讼团的团长专职组织七尾的劳工诉讼,下面还选了一个姓王的劳工遗属做秘书长,他来自河南农村,我们着手打官司的时候,他父亲还活着,后来就去世了。

由于日本政府判中国劳工第一审和第二审均为败诉,所以准备庭外和解。我父亲因为年龄大,就退了,加之当时小野寺指定的律师跟我父亲这边的律师有些意见不合,就让他们先商讨,最后他们没找共产党的律师,找的是社会党的律师,那几个律师跑到河南上蔡县,采访了好多人,录了像,还代表日中友好协会到已经去世的劳工的坟墓前下跪赔礼道歉。

我们觉得这些律师也是诚心诚意地来办这件事,整个诉讼费用都是小野寺和日本石川县的律师自掏腰包,如果官司打胜了,我们就给他们百分之二十的赔款;败诉了,一分钱没有,他们自己承担所有费用。小野寺律师团中的一个大律师说,老婆因为这个事都跟他离婚了。这样的家庭不在少数,好几个律师都是家里受不了了,你把家产全都赔了为中国人打官司,家人能愿意?所以离婚了。

知道这些事后,我内心挺受感动。日本右翼分子确实坏,但是日本也有好人,比如以小野寺和日中友协为首的这些人真不错。小野寺为中国的这些劳工伸张正义,跟自己的政府打官司。大部分日中友协的人都在社会党掌权的石川县,他们就跟日本自民党政府对抗。日本学校早晨要升国旗、唱国歌,只有石川县社会党控制的这些地区,早晨不升日本国旗,不唱国歌。因为日本国旗跟日本军旗差不多,国歌是《君之代》,这首颂扬天皇统治天长地久的歌曲,曾经是日本军国主义铁蹄蹂躏亚洲大地的主题曲与背景音乐。所以他们拒不升国旗、唱国歌。

日中友好协会石川县七尾分会有一个名叫角三外宏的中学教师,他接到了好多右翼分子给他寄的威胁信,有时打开信封,里面除了子弹外,一个字都没有;有时信封里是把匕首。他们帮助中国劳工打官司,自己也受到生命的威胁,再加之又拒绝唱日本国歌、升国旗,就惹怒了日本右翼分子。我觉得他们这些人是真正为了真理和正义战斗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有这样一群日本人》,好像在《北京晚报》上发表过,真是从心里钦佩他们。

后来在康健大律师的领导下,中国成立了一个“中国强虏日本劳工联谊会”,并推选我父亲为会长,还会定期出一些会刊。但是这个联谊会的某些人和康律师不一样,他们向会员收钱。我父亲认为,他们联谊会的这些领导可以捐钱出报纸,但是不能向每个会员收钱,他们本身就困难,你还向他们收钱?为这个事父亲跟他们产生了分歧,后来我就跟父亲说:“你别管了。”

我父亲自始至终都和康律师的立场一样。康律师跟日本那些律师一样是义务劳动,非但一分钱不收,还领着劳工到日本,方方面面照顾得很周到。结果联谊会的一些人竟然质疑说:“要是打赢了,康律师是不是也得收钱?”我父亲后来退出了联谊会,也就是名誉上的会长,具体没再管,只管七尾的诉讼团。

应该说如果没有日本友好人士和团体的支持,尤其是日本律师的支持,我们不可能走上日本的法庭。这些日本友好人士和团体大都是由日本的中下层人士和代表组成,他们对我们中国劳工和死难者深表同情。在庭审期间,他们以各种方式表达各自的心声:有的直接到法庭作证,述说他们作为证人所看到的劳工当年的悲惨情况;有的组织社会募捐;有的在我们到达日本时迎来送往和接待;有的组织民众在法庭内外声援;更有律师界组织律师团,自愿义务为我们辩护。令我们钦佩的是有的律师还深入我国偏远农村调查取证、实录中国劳工的悲惨生活,为他们的辩护做充分准备。

他们所做的一切表明:日中友好的潮流涌动在日本民间不可阻挡。在此,我愿代表中国劳工幸存者,对广大同情支持我们的日本人民,尤其是那些日夜和我们共同战斗、时刻声援我们的日本友好人士、和平进步团体表示最衷心、最诚挚的感谢!

抗争从未停止

劳工官司开庭审理的时候,为谨慎起见,法庭上请了两名翻译,我妹妹是中国劳工方面的翻译,还有一个翻译是日本方面的。

第一次开庭,为了节省经费,康律师帮忙把诉讼材料之类的整理好,由父亲带着劳工赴日上法庭,她本人没去。由于资料准备得很充分,第二次开庭我父亲没去,由诉讼团的王水华秘书长带了另一批劳工赴日,第三次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