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趁她休息的这个时间去准备遗像。当时我有一位同学在王府井照相馆工作,就去找她了,从出去到回来不过两三个小时,可是我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一看就懵了,病床已经空了。
护士说:“你母亲那时已经深度昏迷。”我说:“你们谁也没告诉我们她是深度昏迷,我只是以为她睡着了,没醒,所以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我母亲。”关于这件事,我心里一直不能释怀,怎么就不等她走了再去准备遗像呢?那天她是不是也知道了自己已到了弥留之际,所以才这么认真而固执地把每个人都看一遍?
宛若林黛玉的女子
妹妹比我小两岁,小时候活泼可爱,还特别聪明。我外向,妹妹内向,小时候我俩吵架,说不过她我就着急。
妹妹于1949年8月23日出生,比我小两岁,与共和国是同龄人。我从小在培元女子小学校(现已并入景山学校)读书,到她上学的时候,学校已经由私立变成公立小学,并开始接收男学生。
我妹妹小的时候长得非常可爱。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她上一年级,比我们先放学,然后跑去我们班敲教室的窗户。当时我们老师还在讲课,她一边敲窗户,一边奶声奶气地喊:“马骏,我来了。”听她这么一嚷,全班哄堂大笑。坐在窗户边的同学也敲了敲玻璃,意思就是:“我们还没下课,你先走开一下。”结果她很认真地说:“干嘛?你要打我吗?”全班又哄堂大笑,觉得我妹妹特别可爱,是一个很天真的小女孩,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老师一看这情况,就说:“下课。”等于是我妹妹让老师提前下课了。
其实我和妹妹都属于早产儿,我六个多月的时候就出生了,我妹妹是七个多月的时候出生的,我俩刚生出来的时候都是瘦瘦小小的。
我妹妹上小学的时候就特别聪明,记忆力特别好。我的记忆力在我们学校里也算非凡出挑的,基本上考试都不用复习,妹妹超过了我。一直到现在,我们老了之后,有一次聊天说到汉代的张骞出使西域,我妹妹脱口而出说那是在公元前140年,她全都记得。
妹妹还有一点跟我一样。当时讲“又红又专”,我们姐妹俩总是属于“白专”,所以在政治上,比如当什么大队长、中队长是不可能的,顶多在中学里当科代表、少先队里当小队长。我虽然是班里第一个入团的,但当时大家还为我“白专”的问题争论了半天,我妹妹都没入共青团。
20世纪,我(中间)和弟弟(右)、妹妹合影
我们从初一到高三,每年都得下乡劳动,一去就是一个星期。自己打着背包,带着棉被、脸盆、牙刷、牙膏,集体睡地铺,吃统一的大锅饭,然后拔麦子、割稻子,从初一开始就这样锻炼,所以特别独立。不像现在的小孩,父母全给包办了,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以我对咱们这个应试教育路线一直比较反感。
我妹妹高一、我高三的时候,“文革”开始了。这时她因患急性肝炎而住院,所以没下乡劳动,也没参加“串联”,始终在家陪着我母亲。我1966年去房山参加劳动,后来和弟弟都参加了“串联”。
因为生病,加上不能上山下乡参加活动,所以我妹妹原本内向的性格就有点敏感了,她像林黛玉那样才华横溢,也像她那样多愁善感。
我的性格像我父亲,我妹妹的性格像我母亲,比较娴静,不过她又不像我母亲那样不善言辞。为什么我说妹妹像林黛玉呢?因为林黛玉伶牙俐齿,妹妹也是,她有时候说一句话能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在我们学校从文学等各个方面来说,都比较拔尖,作文一直是班里的范文,知识竞赛也能拔头筹,但是跟妹妹比,我就显得笨嘴拙舌了,她肚子里的词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那时候我俩都小,有时候她把我说急了,我就揪着她的领子晃她,我妹妹就说:“你说不过我就欺负人!”特别好玩。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参加了中学生的“四四派”,我弟弟是“四三派”,我妹妹是“不三不四逍遥派”,我们家3个孩子分了3种派别。我妹妹的很多好朋友,是革命干部子弟、革命军人子弟,还有一些高级知识分子子弟,也都是“不三不四派”的,后期他们的父母不同程度地被打倒,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有的时候我看妹妹自己一个人,挺可怜的。我夏天出差回来,就带着她去北戴河、天津到处玩。后来我有一个去大连出差的机会,正好我们家有亲戚在那里,就把这个机会给了妹妹,让她替我去出差,我在家陪母亲。我说:“中国地大物博,很多风景要亲自去领略,书本上看来的终究浅。”我妹妹聪明,也能干,非常圆满地帮我完成了任务。
有时候我在北京,没差可出,就带着她去各个公园玩,或者去香山、八大处、颐和园。有一年冬天,我带着她去登颐和园的万寿山,妹妹站在佛香阁,看着四周一片皑皑白雪,说:“我觉得人生如梦。”那时她才十七八岁,就说出了这种话。我说:“你刚多大,怎么就人生如梦了?”她说:“我到现在还没有工作。”我工作后会时不时地给她一点零花钱;母亲也和我一样给她零花钱;父亲虽然受到了冲击,但是工资没被扣;弟弟去了云南大串联,所以家里就她一人没有经济来源,这也是她容易伤感的原因之一。
宛若林黛玉的女子
1977年,我们一起参加了高考,不过妹妹吃亏了。因为闹“文革”的时候她才上高一,高二、高三的数学、物理、化学都是她自己自学的,所以考试的时候吃亏了。
兴趣广泛的她
那段时间妹妹虽然没有工作,但是通过自学看了很多书,还经常去大学旁听。
她对医科尤其感兴趣,自学了中医、西医。没事就去北京大学医学部听课,后来我妹妹的医术到什么程度呢?我们院里的邻里朋友生病以后,先到医院诊疗,回来还得找我妹妹问问医院说得对不对,有时他们觉得自己头疼脑热,就直接找我妹妹针灸,我妹妹的针一下去,病痛马上能得到缓解。
我工作以后回家探亲,偶尔感冒,或者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也是妹妹给我针灸。我说:“我想跟你学。”但是我不行,我扎不进去,好容易妹妹帮着我扎进去了,然后捻也捻不动,拔又拔不出来。最后我妹妹让我在她身上扎,就这样我发现针灸其实挺难的,最后也没学会。
因为我喜欢音乐,加上当时看了一部阿尔巴尼亚的电影,里面有弹吉他的,所以就买了一个,没事我就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我出去工作的这一两年,吉他没带走,妹妹就学会了,所以说她真是很聪明。
一见钟情的爱恋
我妹妹和妹夫的故事特别有意思。
1976年,我妹妹已参加工作,被分配在东城区仪表三厂。我朋友认识一个叫薛文肇的人,在南口机车车辆厂工作,本来想把他介绍给我,但当时我在廊坊工作,就说:“你还是介绍给我妹妹吧。”
经过我朋友的介绍,薛文肇就和我妹妹见面了。他们是中午吃过午饭后1点半见的面,结果直到晚上10点才回家,连晚饭都没吃。我们看时间都这个点了,俩人还没回来,就笑着说,肯定成了,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