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峡化肥厂工作
由于父亲在“文革”中被定为“特嫌”,所以上山下乡的时候,别的同学陆续都走了,我哪都没去,后来好的工作也没我的份,去三线工厂的全都是出身好的工农子女。
1968年,我认识了一个来自甘肃三线工厂的党委书记,叫邢元贵,他们厂里人都管他叫邢老板。邢老板爱听歌,正好我们(我和同学范燕、方淑慈)都爱唱歌,他就说:“你们到我们厂给工人唱歌吧。”
眼看我就要离开家了,母亲将她当年做嫁妆的一个白色羊皮箱子送给了我,让父亲送我走,并叮嘱我要常常给家里写信。到了我离开那天,母亲站在家门口目送我,我都走出去很远了,一回头,母亲还在那站着。最后我越走越远,渐渐快看不见母亲了,这时我听见她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地传来,当时我就忍不住哭了。
后来听我妹妹说,那天我母亲送走我后,回去哭得像个泪人。父亲送我去车站,他很坚强,一直没掉眼泪,低着头往窗户里看。火车缓缓开动,他就追着火车向前走,直到追不上。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父亲,记忆中的他总是嘻嘻哈哈的,现在却那么默不做声地追着火车跑,所以我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现在,我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父母当时的身影。
相对于插队来说,我这也算是被分到了一个好工作,但是这么突然地离开家,心里还是难受极了。我笑着和父亲说再见,让他注意身体,上了车以后,把东西放好,安坐下来,这时忍了好久的眼泪朴簌簌地往下落。我是家里的老大,所以不习惯号啕大哭。
我作为特招于1968年10月21日来到厂里,那时户口还没上,所以直到28日我才被通知正式入厂。我的宿舍在二楼,卫生间在远处的一个工地上。当时和我一起住的还有3个人,两个上海人,另一个是范燕的母亲。
当时我和大家的关系处得还挺好,适应得也不错。我先担任播音员,由于我是北京人,所以被工人们称为“中央台”。工人们特别喜欢听我播音,还总让我唱歌。得益于文艺方面的才华,我加入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一个人的春节
到1969年的春节,因为我没有探亲假,所以没法回家,整个楼里就剩我一个人,空荡荡地,心里很难受。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宿舍,一边哭一边趴在小凳子上给家里写信(宿舍没桌子)。这时我听见了“嘭嘭”的敲门声,就问:“谁呀?请进,门没锁。”结果外面还是“嘭嘭嘭”地敲门。最后我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出乎意料的是,门口没有人,只有一条大白狗,是它在用脑袋撞门。我认识这只大白狗是厂里养来防小偷的“狗保安”。原来就跟它的关系挺好,偶尔厂里改善伙食有红烧肉,我把自己不吃的肉皮、肥肉全给它。
我想大白狗可能是闻着我的气息找到了宿舍。我摸摸它的头,引进屋说:“你怎么来了?”我坐在小椅子上,对它说:“请坐。”然后它就蹲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信。
宿舍里有家里给我寄的饼干,我找了出来,问它说:“你吃吗?”它哪吃饼干啊?屋里还有瓜子、花生这些过节应景的东西,它都不吃,就静静地陪了我一夜。
我觉得这个要是拍成电视剧应该是挺感人的。那时我二十来岁,那么年轻的小姑娘,远离家乡,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整个楼只有那条大狗陪着我。我一夜没睡,坐在椅子上给母亲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狗也一夜没睡,一直蹲坐在我身边陪着我。后来我根据这个故事,写了一篇文章叫做《除夕情》,被《北京晚报》评为范文,有一本名叫《五爷的神牛》的散文集,书中全是有关动物的文章,其中就有我的《除夕情》。
初四那天早晨,我一个人没事干就去大沟走走。那里风景很好,没有树,视野开阔。我给母亲写信说:“我是面对‘黑龙江’,背靠‘长白山’。”为什么说是“黑龙江”呢?因为黄河的水稠得跟稠粥一样,工厂一开工试生产,黑水也排了进去。“长白山”是因为山上有放射性的矿,所以不长草,而且山上的岩石被风化了,光秃秃的,有的像欧洲的古典城堡,有的像骏马,特别美。
我一边走,一边流着眼泪唱歌,唱的是印度电影《流浪者》的主题曲《拉兹之歌》。歌词完全符合我当时的心:“到处流浪,到流浪……命运带我去远方,远方……我没有痛苦,没有悲伤,随着命运走向远方……”我一边唱一边在刘家峡的山沟里走了个来回,连中午饭都没吃。
到了五六点钟天快黑的时候,我远远看见有俩黑影跑了过来,走近一看是同事王怀军和他的朋友。王怀军说:“怕你一个人孤单,所以我过了初三就回来了。”假期的后几天,那两个男孩始终陪着我,我跟他们说刘家峡大沟的景色宜人,没事就带着他们去欣赏美景。
这个春节对于我来说很特殊,后来有这两个男孩子做伴,我倒不那么想家了。他们从家里带来了挂面和元宵,我们就自己煮着吃。有一次煮的元宵没吃完,我把剩下的放在锅里,坐在炉子上,第二天一看,全都干得糊成一块了。
一直到初六初七,厂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我们宣传队又开始唱歌、跳舞、排练节目了。因为唱歌唱得好,我后来还被送到省歌舞团进修。
管道局工作
1974年8月份,我被调到了管道局,在燃化部机械局局长詹石的介绍下,又被安排到华北输油管线指挥部供应处下的设备科工作。以前在甘肃,我是“老高三”,年龄也大,在同辈人中等于是老大。到设备科的时候我27岁,其他人不仅年纪比我大,文化程度也比我高,而且毕业于名牌大学,所以我就特别虚心,从零七八碎的小事做起。
熟悉了相关工作流程后,我负责管理二类机电产品,出差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有一次,我和设备科的金副科长坐飞机去南京出差,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而且还是小飞机。这个小飞机就坐三四十个人,跟大飞机真是不一样,那叫一个难受。我坐窗口处,惊讶地发现飞机翅膀竟然是上下扇动的。那个飞机因为小,装的油也少,到济南要停下加油,结果飞机降落时,轮子放不下来了。
当时机长说轮子放不下来就得迫降,迫降就有危险,还让我们写遗嘱。我当时的心态还挺有意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死法也挺浪漫的呀!说给谁听,也跟一般人不一样,所以一点都不害怕。我的遗嘱是这么写的:“爸妈,可能要见不着你们了,但我是坐飞机失事而去世,也挺浪漫的,你们别伤心。”我们金副科长的脸都白了,他四十多岁的年纪,是部队来的技术干部,平时特别喜欢笑,结果那时始终不说话,写完遗嘱就紧紧皱着眉头,他上有老、下有小,不像我似的。
幸而飞机快着地的时候,轮子放下来了,这时飞机上所有的人开始鼓掌欢呼,庆贺大难不死。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的经历。
还有一次出差使我印象深刻。那次华北输油管线指挥部的科长要到雄县泵站开会,要科长带着有关的计划员(我就是计划员)以及账本。我一想,账本一共有4本,又厚又沉,就没带。李科长说:“你怎么不带账本啊?”我说:“账本都在脑子里呢。”他说:“你都记下来了?”我说:“当然都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