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那一看,有一台小车床,还没人管,因为没人会弄;又没有电,事实上什么工业也没有。我感觉上当了,但又没办法。
让我意外的是后来父亲也到了那里。事实上他们是想让我父亲去,怕父亲不去把我们先弄过去,这样比较容易说服他。父亲跟我去的目的当然不一样,他是想踏踏实实做一点事业出来的。单位领导答应父亲,一定可以让他发挥所长。因为那里是非常荒凉的地方,土地贫瘠收获很少,农业根本不够吃,他们想搞点工业,因为这我父亲才答应下来。
虽然是相当于少将级别的待遇,但工资很少,比较优越的地方是可以有些粮食补助,粮食还是比较值钱的。要粮食就给粮食,如果暂时不用,也可存放在事务处那里。但总的来说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在靖县。当时我哥哥,我姐姐,我老伴的哥哥,都在荣誉军人生产事务处工作,但是挣得都不多。
和父亲一起工作了一年左右,我离开了那里。因为我父亲在那里是主管工业生产的副处长,所以有人想往上爬总会到我这拉关系,想叫我帮他们讲点好话,我最讨厌这些,就不愿意干了。另外我是搞机械的,但那里一点基础都没有。每天只是干些统计画了几个图表的事,发挥不了自己的特长,一天到晚根本没事干。
我姐姐和我老伴的哥哥是学园艺的,也不适合搞大田粮食种植。后来他们在离那不远的叫“省立第十职业”学校谋得一份教书的差事。他们在那里工作了半年后,我也去了。当时在职业学校,我是教数理化的老师,化学我不太懂,主要是数理。一共在那里当了三个多月的老师。
本来他们答应我父亲去帮助开发工业,去了后听说有一个地方有比较新式的纺纱机卖。因为是新出的产品人们对它不太了解。过去的纺纱机都是先纺成棉条,棉条再纺出粗纱,然后拉成细纱;新式大牵伸纺纱机一下子把棉条拉成纱了。新机器刚开始出来人们不敢买,所以它卖得比较便宜,但在那个地区来讲还是属于昂贵的,我父亲经过处长同意买了一套。
那时候物价飞涨,纸币根本不值钱,反而纱变得很值钱。实际上用纱来做标价,纱等价于钱了,有时候买什么东西可以抵几件纱。当时能纺纱还是很划算的,所以处长开始同意花钱买,但是其它人不懂,觉得种地还有收成,搞这东西能赚钱吗?花那么多钱将来赔了怎么办?提了很多意见反对,我父亲不愿意了,因为他想做这个事情是为了大家,结果大家都反对都埋怨他。所以他辞了职,去了我们都在的那所职业学校。
从广西到贵州
我当时有好几个地方都可以去工作,但没路费。为了赚路费,我接了很多课。但是我父亲去了以后,把我们几个挣的钱全部收了去,因为那时他手里也没有钱,最后我到别的地方去工作的愿望成了泡影。
暑假后父亲带着我们一起回桂林,因为桂林还有些熟人,可以想想办法。我们计划从靖县坐船往南走到头,过了岭是柳江的一条支流,从那下去能到柳州,到柳州就可以坐火车回桂林了。
过了岭坐着雇来的船顺河向下游走,到一个叫“长安”的地方时,我们看到家里人都在一条大船上面。我们都很奇怪在桂林怎么跑到这来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荣誉军人生产事务处为了让我父亲能够继续待下去,假说父亲让家人一起去靖县。桂林那时候谣言很多,家人信以为真就跟着他们坐船走了。正巧也走这条路,在这个地方碰上了,因为我父亲已经辞职不干了,所以他们去了也不行。我们在那里暂时住了下来,住了一个多月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钱也越花越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雇个船到柳州后,听说局势也变得比较紧张。那时候柳州很多人都逃难跑了,江边有很多大船,但没人都是空的。我们没地方住又没钱,只好住在那个大船上。我感觉这样住着也不行,还是回学校比较好,可以找个工作,认识些人也可以想想其他的办法。
决定后我跟哥哥坐火车到了桂林,一下火车就听说桂林正在紧急疏散。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发现有个人在里面。我们问他是谁,他一听我们是主人就跑了,其实他也是没处待了才跑到这里的。
我们在那住了一夜,准备第二天到学校去。第二天还没到学校,碰到从学校来的人,跟我们讲不用去了,去也没用,学校没有人都搬走了,于是我们只能回柳州。
可那时火车已经停开了。到了车站听说有趟车要开,是个货车,我们赶紧跑过去,坐在那个车上。后面来了一群人说车厢是他们降落伞部队的,没办法我们俩只好站在两节车厢接缝的地方。那个车从桂林走到柳州本来是一夜或者一白天的事,结果走了三天。走走突然就停了,什么时候走不知道,就这样走了三天三夜。
站在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是很危险的。有时候打嗑睡几乎要摔下去,车厢里人一看,确实是很危险,又让我们进了车厢。因为是连棚都没有的货车,进去还是比较稳当一些。
回到柳州可以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找人找不到又没钱。家里人口又多,每天消耗很大,正在发愁的时候,生产事务处派人来找我们。因为父亲花了那么多钱买了纺纱机,可是又没发挥作用,他们处长受不了。要发挥作用他们都不懂,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把我父亲找回去才行。
他们知道我们暂时住在长安,能从这条路回柳州,所以顺着河找到柳州,结果在江边找到了。那时候真是没办法了,不管愿不愿意,总算有一条生路,所以同意回去了。回去后处长也答应听我父亲的,所以他在那做下去了。我姐姐、哥哥和老伴的哥哥也都到生产处去工作了。
我在那实在没什么意思,又不想再回生产处工作,因为不是一年两年能发展起来的。闲着也没事,眼看着人家都在挣钱维持这个家,连妹妹们都到当地学校找工作赚钱。我再白吃白喝,精神上非常痛苦。
再多人赚钱也不够,靠那点粮食,那么多人吃也不够。后来甚至去挖野菜;想办法把米磨成粉,做米豆腐,一碗米可以做很大一块米豆腐,这样每个人才可以勉强把肚子填饱。
因此我每天都很忧郁,待不下去就要走,我父亲觉得兵荒马乱出去不放心,大家要死就死在一块。我想为什么要死在一块呢?有一个人活着,可以闯出一条路。我坚持要走,各处联系。远的没路费,只有大定航空发动机制造厂距离较近,路也好走,于是和那里的同学联系。他们向厂领导请示后,回复我说可以去,那时候整个国家就只有一个航空发动机厂。
大定在贵州,现在那个地方叫大方。那个厂所在的小地方叫羊场坝(坝就是集市的地方)。正好赶上纱厂纺出了第一批纱,要到贵阳去推销。我觉得是一个机会,一定要走,搭运纱的车到了贵阳,然后再搭个过路的便车也就是黄鱼车(货车司机为了赚钱,中途私自搭载客人的车),到了大定。
大定航空发动机制造厂还没有能力造出整台发动机,那时候国民党到美国去买航空发动机制造权和机械设备,准备分三期建厂。第一期买一些零件组装,锻炼组装试车技术;第二阶段主要是零件制造,做一百二十八个主要零件;然后第三步才是整个发动机制造。我去的时候第一阶段差不多完了,正在进行第二阶段。我一直不想上航空,阴差阳错的最后却一下钻进航空里。
在那里一共待了四年,我去的时候是一九四五年六月,1945年8月15号抗战胜利了。日本投降了,大家都很高兴,半夜起来到羊场坝的商店买了一些鞭炮,然后大家排队游行放鞭炮,热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