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待了半年我都没回家,其实也挺想家的。我有一次出门吃到了粽子,是黄米的,觉得特别好吃,还跟北京的不一样。所以回北京的时候,就带了很多黄米,准备带回家做粽子。除了黄米,我还带着被子、褥子、大衣,还拿着叉,累得我都快走不动了。
回北京以后,父母也没有特意提到家里的变化,只问我功夫练得怎么样。他们就关心杂技方面的问题。我走的这半年,家里面就靠他们自己了。在农村的时候,虽然我父亲眼睛有先天性近视,但他得自己去找柴火,因为没有一把干柴火就没法点着灶,那就做不了饭了。除了找柴火,还有洗米、生火、炒菜、挑水,都是我父母自己干。
当时家里面的人也跟走马灯似的,这个走,那个回来,不过父母好像都习惯了。就连过春节,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我们也是在外头过的。人家过春节都是从外头往家跑,我们是从家往外跑。多少年都是这样,越到春节越忙。人家三十晚上连觉都不睡,要熬夜守岁,可我们顶多看一会儿电视就该睡觉了,因为第二天早晨还得打比赛去。
从陕西回来,到再去山东,其间在北京也就待了半年。这半年就是在准备道具,练功。一开始在准备叉子,后来又准备坛子。坛子最初是瓷缸的,后来又做了铁的。这些工具都请人家做,先过火烧,锤、炼,如果铁氧化了,又得重做第二个。
半年之后,我又去了德州杂技团。那是1962年的时候,有人到北京找演员。我家邻居老李在中国杂技团演魔术,地方团的人经常到他那买演出道具,所以他接触的人多,各方面的信息也灵通。地方团常常有人到北京来找演员,把他们的需求报出来,通过老李这样的消息灵通人士的传达,地方团很快就能找到演员,而像我们这样的北京演员也很快能找到事做,这也算双赢。
找演员的专业术语叫“买场”,就是买这个节目和演员。我们这些被“买”的演员就相当于踢足球的外援一样,钱是直接给我们,一月一发。
我去找德州杂技团的时候,它不在山东演出,而在内蒙河北交界的叫围场、隆化的地方演出。由于当时通讯设施很落后,这个消息还是我哥通过在江苏的朋友转告给我的。听了这个消息后,我动身到承德去找他们,找了有一个星期才找到。
从陕西到安徽
当时正好十一月份,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他们的计划是往北去,没想到北边下了大雪了,就没法演出了,于是他们就往南了。我们带着我的妹妹从北京出发到承德,一路辛苦,还好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了,要不然更是折腾。寄存好行李之后,我们又坐长途汽车去了隆化。因为是十几天前接到的信,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马戏团在什么地方,所以在长途汽车上跟周围的人打听:“有一个山东的马戏团,是不是在隆化演出?”售票员跟我们说:“你下车吧,别去隆化了。昨天我们车跑平泉,发现他们在平泉呢。”我们又下了车回到承德,拿了行李坐晚班的火车到平泉。到了平泉一问人,人家说:“上星期在平泉,现在他们又往南去了。”当时天气也冷,条件很艰苦。我们住的是大车店,就是赶马车的住的地方,而且是大通铺。吃的是蒸豆包,都是出门之前自己在家蒸的。可是当时蒸的豆包都馊了,长毛了,不能吃了。
到了平泉南边一个叫宽城的地方,交通已经很不方便,全是山路,而且车又少,每天只有一班车,但我们还要再转车去青龙县。到青龙县的时候,身上的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还好这个团正在青龙县演出,我们终于找到了,要不然身上没钱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找到这个团以后觉得还算不错,杂技团里的人都是一大家子进去的。我们就跟着团在青龙、迁安、迁西等地演出,后来又去了唐山,等演完了也快到春节了。
过了春节到了天津,从天津演到保定,再演到邯郸。我记得在邯郸还出了一个事故,这事故不是演出引起的,是装台引起的。
那时候表演的设施都是我们自己装,我被安排去挂幕布。当时年轻人多,分几个组工作,大家都比赛谁干活干得快。我上梯子挂幕布的时候,因为贪快就没留意,没发现梯子是年久失修的。上到第十层的时候,梯子断了,我摔下来把胳膊摔坏了。可当时在山区也没法看病,过了几天到石家庄才去了医院。医生说我的骨头错位了,得好好休息才能恢复。一个多月后,领导考虑到我在他那只能休息没法表演,就有点想打发我走的意思。他问我:“你是不是要回家休息?”当时我年纪也轻,懒得和他争辩,不想跟他废话。就这样,我离开了德州杂技团回北京了,在德州杂技团也就半年时间,不是很长。
回北京等于是回来养伤,也只待了半年。我父亲是不会让我在家待着的,他觉得年轻人不能在家坐吃山空,应该出去挣钱。所以半年后,也就是1965年,我去了安徽。当时,也是安徽的一个团体到江苏去找演员,我哥那会儿在江苏,他得到消息以后又通知我们。安徽这个杂技团本身的演员不够,缺单人节目和传统节目。
我们到安徽时,淮北杂技团正好在安庆演出。我们就坐火车到了芜湖,再从芜湖等着坐船过去。在芜湖一看长江上大雾弥漫,我才知道长江上一起雾,船就不能走,两天以后我们才到安庆。
到安庆跟着淮北杂技团演,还挺受欢迎。因为沿江的生活水平还是可以的,鱼米之乡比较富裕。我在淮北杂技团待的时间也不长,不到半年。
这个团是三大家子组成的,练武术的一家,练马戏的一家,练倒立的一家。三家互相争斗,有时还搞恶性竞争。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而且那个团里头有一个刚结婚的小伙子也是表演飞叉的,他老婆是个外行。有一天,他老婆来找我们说:“你们俩比我爱人的技术好,那我们就受排挤了。”我说:“这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节目呢。”后来她又给我们指路,说:“我跟你这么说,芜湖有一个魔术团在演杂技,以魔术为主,如果你要想去的话我可以推荐你过去。”芜湖有福特汽车厂、造船厂,我们觉得那个城市也不错,要去也可以。再后来我觉得她总来找我们说这个事挺烦人的,所以我们就离开淮北杂技团到芜湖去了。
在淮北杂技团的时候,恰逢“文化大革命”初期。我们演的不是纯杂技,领导指示表演得有一个故事情节,所以我们有时就像在演话剧一样。
杂技团每到一处就会来很多的老百姓,老百姓都爱看年轻的姑娘表演。如果年轻演员多,演出的票就好卖。可淮北杂技团一共才三个女的,有一个是结婚有小孩的,剩下两个不会演出。如果票卖不动,效益就不好。
另外,我们演员演完了以后要送客,要扶老携幼,把观众送到大门外,甚至于送到路口,送到车上。第二天早晨起来,我们不是压腿、练功,而是一人拿一把笤帚,帮着把街道卫生都打扫一遍。等打扫完了,练完功、吃完早饭了以后又把剧场的粪桶、尿桶抬到农村去,帮着春耕生产、浇肥、抬肥。我一开始还能干点,抬多了挑多了就不行了。北方人的肩膀没工夫,挑一天下来,胳膊肘摸都不能摸。我们是以演出为主的,干完活儿以后再演出,胳膊有时候都不听话了。而且这情况不是一天,是天天如此,干活的时间比演出的时间长多了。我觉得,这个团怎么这么“左”啊?再加上团里的恶性竞争,于是我就离开淮北杂技团了。
从陕西到安徽
我从淮北杂技团离开后就到南京,再从南京到镇江,从镇江到苏南,到了苏南我又进了芜湖杂技团。芜湖杂技团都是一小家一小家组成的,只有车技是集体节目,剩下的全是个人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