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来了一个新影片,是阿尔巴尼亚的《第八个是铜匠》。那时候还经常听消息:“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南京电视台演出……”“演什么啊?演什么啊?”“《第八个是钢匠》。”有个天津人说:“你看好了吗?是钢的还是铜的?是铜的值钱,还是钢的值钱?”就他没看过,还闹笑话了。
那时候也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当时都是这样演的:演员拿着《毛主席语录》念“为人民服务……”,跳一段舞,然后再演出。演那个扛杆,称为“交通员”,顶碗的、耍盘子的那叫“送水”,弄不好就演错了。我这个耍叉的叫“耍大笔”,拿起笔做刀枪,还得跳舞。
后来有解放军某部队的两个人找我,问:“昨天晚上你们演杂技来了?”我说:“演来了。”“你们审查了吗?你们带上“毛泽东思想”了吗?”我说:“我们带啊。”解放军就批评我们一通:“太左了。”我说:“那底下鼓掌叫好,它要不好,大家能鼓掌吗?”说不清楚,表演的时候带着“毛泽东思想”就是了。如果不这样,搞不好就会被拘,那时候的思想可是很极端的。
下放梧桐山
在梧桐山这几年,我受的伤太多了,尤其是我的腿。到农村上山砍柴也好,是下田插秧也好,腿是真的受累了。正月初六就下水田了,那水冷得钻心,这是一个病因,另一个是,我腿还让毒蛇咬过。
毒蛇咬之后,脚都肿了。好就好在,在我下放的时候我哥哥搞中医,他给我买了一些应急的药,治头疼的、治肚子疼的。另外还买了两瓶季德胜蛇药,季德胜蛇药在南通很有名。这蛇药就是备用的,没想到还真用到了。
被蛇咬的经过是这样的:有天下午去收芝麻,芝麻长在山坡上。我一去,发现山路拐来拐去的,就想走个捷径。小路上的草足有一人多深。我没看见草里那条蛇,就被咬了。咬完了以后,有人跟我说,疼的话就用水洗。在稻田里有水,我就洗,没过五分钟,脚肿的特别大。后来他们把我背到家去,到家以后,家里没人。被蛇咬了以后我就跟喝醉酒一样老犯困,但大家都不让我睡,因为睡着就危险了,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但谁也不愿意抬我去医院,第一是因为医院有五六里地,抬我去他们就要误工了;第二是因为当时没有病假,如果不下地干活,就一分工没有。我是为公家干活被蛇咬了,但是受工伤之后公家不给我一分钱,我还得自己掏钱看病。还好我有季德胜蛇药,连吃带敷,算是好了点。
第二天我又碰到了一个人,他说的话我和当地的人都听不懂。他曾经是新四军军部的,他问我:“是不是被蛇咬了?”我说:“是蛇咬了。”他就给我一个树根,有七片叶、一枝花,听说那是最好的蛇药。包括这个药在内,我吃了好多解毒药,总算没截肢,人家被蛇咬了都得截肢。
我的腿被蛇咬后,走路都成问题了。又有人跟我说:“公社里头有几个‘牛鬼蛇神’,你带着他们上山搬石头去,咱们公社要盖一个礼堂。”我就带着他们去,那时候公社的拖拉机很破旧,没有电瓶,打不着火,就叫我们推。那山坡陡,四十五度的坡。因为没有电,拖拉机控制不住,一下子就翻了,把我的腰砸了。
从1969年到1972年,我在梧桐山生产队待了四年,1973年我就不干了。不干的直接原因是:有一次我跟生产队的人犟起来了,我觉得生产队不讲道理,我给队里干活被蛇咬了,他们不照顾我也就算了,可就连工分也不给我记。我就跟公社的书记说: “我干活要是得不到应有报酬的话,我就不干了。现在农闲,十一月份我就出去干杂技去。”
重新操旧业
我离开生产队出去演杂技的时候,一开始很麻烦,因为我有我的要求。我要求能够把我的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如果这个要求满足不了的话,那给我们的工资就要高一些,这两个要求都满足不了的话,我就另找他团。
我先找了“江苏沭阳文工团”,干了有半年。这个团的工资很低,而且也只能解决农场户口。后来,我又到了“江苏射阳杂技团”,但是团里告诉我,也只能把户口放到蔬菜队,所以我又离开了。
我到江苏参加江苏会演,会演第一天就出了个笑话,到那吃饭不要粮票也不要钱,所以我一顿连吃了三碗,搞得大家都看我。等我哥他们的团到了以后,我还炫耀似地跟他说:“告诉你一个特大的消息,这儿吃饭不要钱也不要粮票。”我们很高兴,那次主办方大摆桌子,每桌都有十到二十个菜。
我参加会演是因为我之前在沭阳和徐州演出,他们看到我了,就给我写信说:到徐州杂技团报到。就是杂技团之间互相挖墙脚。我也等于在团里打工,团里来安排节目。
1973年到徐州杂技团以后,也没有一直在里面干,我跟团里开的条件是,第一个工资要合适,第二个要给我解决农村户口,这两个都达不到我就不干了。后来往湖南长沙去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在江苏没找到合适的团,心想干脆还是回安徽吧。因为我父母还在农村呢,我每个月还得往家寄十二块五的口粮钱。如果在队里干活的话,干一个工给两斤半稻子,而且还免收农具税和农田基本税,九块五就卖给我们一百斤稻子;但要出去演杂技的话,得交十二块五才能买一百斤稻子。
到了安徽,又在安徽省杂技团芜湖分团待了半年。因为我社会经验不丰富,容易轻信别人,竟被杂技团骗了钱。我去这个团的时候工资还没定,团里跟我说:“你如果用钱可以打借条。”结果我就是先借三十,花完了再借五十。定了工资以后,我跟团里说我把钱还了,借条还给我。团里会计说他没带钥匙,等哪天带了钥匙再把借条给我。结果一拖就拖下去了,等到我快放假要走了,会计说他已经把借条撕掉了,我就相信了他。实际上他没撕,后来硬说我没还钱,欠着团里三百多块。团里还把我那独轮车扣下了。
我们杂技行里头人们有一句老话说“愿带千军万马,不带十样杂耍”,意思是杂耍的人很难带,因为各人各有一套,各吹各的调,大家很难协调到一块。我跟他们也说不到一块,所以赌气就走了。
我拿了四十块钱,给了家里三十块,自己拿着十块钱就走了。到了芜湖,偶然见到两个小朋友,我就问:“你俩跟我去江西,去不去?”“我们跟你说着玩,我们不去。”“那我就走了。”“那我们哥俩儿送你去。”
后来我们到了江西,之所以去江西是因为安徽团里头有上海练车技的一个人,叫黄根荣。我在江苏碰见他哥哥,他哥哥告诉我不要去江苏演了,要演就去江西,江西那边的工资高,至少比在江苏高两级,听到这话我就去了。
从芜湖去江西先要坐船,但是船票不好买,因为我没有介绍信,那些人不卖给我船票。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买到一张从芜湖到九江的票。到九江后,吃了一碗面,身上就只剩下三块多钱,买完火车票还剩两毛。没钱住旅社了,我只好在车站待了一宿。
第二天上车了,邻座就有人问我:“您到哪儿啊?”我说:“到丰城,江西丰城挺有名的,那新成立了一个杂技团。”“巧得很啊,我也是去丰城。”于是我们就聊了起来,他问我:“三毛钱一盒的盒饭你怎么不吃?”我说:“我身上就两毛钱了,昨晚上我在车站睡觉把钱丢了。”实际上没丢,其实是没钱了,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倒早说啊,三毛钱一盒,我给你买一盒。”我实在也是饿,便接下了他买给我的盒饭,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多亏了他,我路上才没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