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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苏学人,点铁成金--王殿儒回忆录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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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那边有兵工厂,有一次厂子被日本人包围,牺牲了好多人,其中有不少是我们村参加八路军的村民。当时是夏天,天气太热,但在日本人走之前,还不敢去收尸。

记得有天夜里,八路军端了日本人的炮楼,早晨部队从我们村子经过。有一个场景我到现在也忘不了:担架上抬着一位部队首长,看上去好像已经牺牲了。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警卫员,举着一件能遮挡光线的东西,挡着担架上的人,一边走,一边哭。

战争残酷血染遵化城墙

遵化县北靠长城,东临辽沈,西望京冀,南临津京,在燕山山脉南麓,是从北京经蓟县,去山海关、东北的必经之路,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日本人占领遵化后,在城里做工事,把城墙挖了很多洞,里面挖空了,架上了枪,但从外面看去,还是完好的城墙。后来日本投降了,残余的汉奸、走狗负隅顽抗,战斗十分激烈。解放军弄来梯子架在城墙上,有的梯子下面带轮子,有的不带,然后顺着梯子往上爬。

战事进行得异常艰辛,城墙久攻不下,后来终于取得胜利。那是1945年末,当时我12岁,跑了25里路进城去庆祝。那座城有四座城门,四个角楼,血从城墙上面流到下面,染红了每寸城墙。你可以想象当时战争的场面,爬梯子时有多少人被上面的刺刀扎下来或者被枪打下来,让人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简单的墓碑,那是用松树扎的牌子,牌子上有一些白花,是为牺牲的烈士弄的。后来在城边儿修了烈士陵园,有的烈士都没有名字,到底牺牲了哪些人,共有多少人牺牲,都已无法追溯。

骨肉分离父亲卧床不起

日本人来“清乡”的时候,修碉堡、挖壕沟,见到年轻人就会杀掉,大家都跑到承德避难。当时承德属伪“满洲国”,去之后可免一死。我们哥几个是青壮年,都是日本人的目标。大概是1943年末,我二哥去参加游击队,后来当了八路军,我大哥和三哥去了承德。他们去了以后,伪“满洲国”和遵化之间形成了一个无人区,从这儿通过的人都会被打死,该地带所有的村都被清光了。

抗日战争还没结束,一天晚上,我大哥和村里同去承德的人全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三哥。我大哥讲:“我们要回来之前的那天晚上,老三病了走不动,没法一起回来。”我父母都不信:“肯定是路上死掉了,你们不愿告诉我,哪能你们都回来,就留他一个呢?”我大哥是百口难辨。

父亲很喜欢我三哥,因为他特别爱劳动,一大早就去捡柴、拾粪、做农活。他这一不回来,父亲一下就病倒了,而且再没起来。他想念三儿子,觉得他去了伪“满洲国”,再也没有回来。直至他临终的时候,看见谁都是他三儿子:“你是谁?我三儿子,你是老三!”

三哥回来的时候,日本已经投降了,父亲见到他,高兴得不得了。三哥当时在承德学了个手艺,把带油的生羊皮经过软化、硝化做熟,再做成衣服。他文化水平有限,但是学习很努力认真,学到这个手艺后,正好赶上好时机。那时候革命形势发展很快,解放大军挺进东北,急需皮衣。他正好做了大量的皮衣,都给解放军送去,解放军给了我们一大笔钱。为能让父亲好起来,大家召开家庭会议,最后决定买地,让父亲高兴高兴,说不定冲一冲,病就好了。我们从地主手里买了好几十亩地,当时是抗日胜利以后、土改之前,这件事传到部队去,我在部队当营长的哥哥还受了一顿批评。上级批评他:“他们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就要土地改革了吗?白白送地主那么多粮食!”但尽管如此,我父亲的病也没好,而是日益加重。

父亲离世举家操办后事

1946年冬天,革命形势好转。我二哥四年没回过家,他是聂荣臻的手下,后来进入林彪部队。当他们部队接近我们这个地区时,二哥派他的司务长到家里看看。

战乱中身若浮萍

司务长来到我家,告诉我们二哥的情况,还关切地问我父亲:“您老人家想吃点什么啊?”我父亲说:“我想吃口水果。”夏天有水果吃,冬天就只能吃罐头,但那个时候,农民哪有罐头吃。这个司务长很重情义,跑到离我家130里的唐山,想方设法买了几瓶罐头回来。

在回来的路上,司务长遇到了狼群,他进狼就进,他停狼也停,狼群的眼睛跟灯笼似的一大堆。司务长后来说狼会打招呼,刚开始还少,后来越聚越多,变成一大群。他身上虽然有枪,但只有一颗子弹。于是就这么提心掉胆地,直到走进一个村子,狼群才散去。第二天晚上他赶到我们家,送来了罐头,说了这段经历之后就回了部队。回去之后他就病倒了,一躺就是两个月。

1947年,父亲病重,我的几个舅舅商议着怎么安排后事。二哥的部队刚好接近我们屯子。知道父亲病重的消息,他急急忙忙跟部队请了假,骑着大洋马回来。

回家见到父亲,问:“爸,您认得我吗?”

我爸看着他说:“你不是老三吗?”

二哥是条硬汉子,但在那个场合下,也不禁嚎啕大哭。

由于战争需要,二哥的部队逐渐接近我们村子。部队的卫生员给父亲打了强心针,父亲苏醒了,第二天早晨认出二哥来,缓声说:“你不是老二嘛,你不是在外面当兵吗?”这也许是回光返照吧,第三天父亲就去世了。

可能是因为二哥在部队表现好,也可能是因为部队太讲情义了,部队给我父亲大办后事,我们村历史上从没这么隆重过。从挽联到花圈,都是前所未有。然后备齐了农村所用各种祭祀用品,还有做的跟人一样大的大馒头,上面画着人、鬼的脸,送葬的时候抬着。

因为革命形势好转,凑巧二哥、三哥都回来了,我母亲当时特别羡慕地对我们说:“哎呀!你爸爸这一生,最后这么隆重,我走的时候你们都能在我身边吗?”

四哥被误抓险丧性命

父亲去世后,二哥重回部队。村里开始土地改革,分田地、分房子。东北解放战争要征兵,我和四哥去参军,结果人家要老四不要老五,我就回来了。四哥到部队集训,吐血了,因为不合格,他也回了家。

没到半年,突然一群人来村里说要抓逃兵,点名要抓我四哥。家里人让他跑,他脾气特别拧:“我跑什么,我光荣参军,他们不要我,让我回家,怎么现在又说我是逃兵。不行,我就得讲讲理。”结果就被绑起来抓走了。

四哥被抓到离我们屯子约二十多里路的东山,他们准备在那里集合之后再开往东北。我四哥想,回部队以后还是个逃兵,太不光荣了,逃了再参军,参军还光荣。结果逃的过程中被逮住,挂在树上被打晕死了两次。

审查人员盘问他是不是特务,四哥想:“我不能死在这儿啊,死也得死在自己家,得让我妈知道。”

他就编了个谎话:“我是特务,我跟我们村子的地主要暴动。”

“你暴动有武器吗?”

“有啊。”

“武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