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暮年回首--王立业回忆录 第4节

点击:

除了姥姥家,一个姨家、两个舅舅的家都在赵村。在这之前,我曾经跟母亲去过姥姥家。我大舅的手很巧,他会编鸟笼子和蝈蝈笼子,而且编得又快又美观,也用这个赚点钱补贴家用。

我们从姥姥家出来走了一二里路,就到了柏乡县镇内车站,准备从那儿乘车到北平。在车站上看到了日本人,他们端着枪,枪的前面是明晃晃的刺刀,其中有一人在检查“良民证”,掏得慢的人就要挨骂,“巴嘎牙路!”还用枪托子打老百姓。虽然,我没有挨打骂,但看见别人的遭遇心里也是很愤怒,不过当时的老百姓看着他们横行霸道,都是敢怒不敢言。这次的经历在我心里更加深了对日本鬼子的仇恨。

到北平之后

我们坐火车到了北平的前门火车站,父亲领着我们又坐上有轨电车,到西直门转乘小火车前往门头沟,大概又走了两天的路程。下了火车,父亲领着我们到了师爷——父亲的师傅李谨堂的家里。

师爷的家境很不错,因为他在矿上是技术骨干。师爷家住的房子也是比较讲究的,院外边有一扇大铁门。我们到那儿时已是深夜十一二点,他们都睡觉了,我们站在铁门外叫了好久的门,他们才听到。出来开门的时候,可以看出他们是很惊喜的,对我们一家人也很亲热。师爷家的房子比当地一般人家的房子要好,一个院里头有4个大平台,当时住着8户人家,每家都是两居室,里面、外面各一间屋子,外面院子后还有一间小厨房。

我们一家在师爷家的前屋住了几天,师奶和他家女儿(我叫她姑姑)觉得这么长时间住着不行,就跟母亲发生了不愉快,在父亲的要求下我们全家搬到厨房去住了。住在厨房的时候,我经历过一次煤气中毒,当时很难受,心里发慌,不停地吐,很长时间头脑不清醒,后来在外面吹吹风,喝了点儿醋慢慢缓过来。由于我把厨房里吐得挺脏的,姑姑看了不太高兴,以后对我们更是没有好脸色了。

到了门头沟不久,我跟哥哥就到了一个小煤窑去做小工,父亲则跟着师爷到了师爷所在的大矿,在那儿给师爷打下手、打大锤。过去父亲做工时是掌钳的,拿小锤的。拿小锤的指挥打大锤的,小锤敲哪里,大锤就往哪里打,把烧红的铁打成不同的形状。掌钳的技术比较高,看看火候、掌握打铁的进度就可以了。到了这里之后,父亲开始打大锤,后来跟师爷也发生了一些矛盾,就领着我们全家离开了师爷家。

在师爷家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搬走了,虽然彼此有一些隔阂,但我至今还是很感谢师爷、师奶曾经收留我们一家。

煤窑印象

到了门头沟之后,虽然饥荒是度过了,但是师徒关系的矛盾也预示着未来生活的艰辛。父亲一直在煤窑工作,我对门头沟的煤窑也是印象深刻。

首先是说京门支线,就是从西直门到门头沟的这条路线上,有三种“肤色”的人。先是黄村、石景山附近,解放前的石景山有一个钢铁厂,那里的人都是“黄种人”,因为打铁炼钢,脸、头发、衣服都是褐黄色的;两站之后到门头沟,这里的人都是“黑种人”,因为这里煤窑多,除了嘴和眼睛,皮肤都是黑色的;再往前走一站是“白种人”,因为这里有个大灰厂,这里的人都到山里头煅烧石灰,人们全身都是白色的,所以说这一带有这三种颜色的人。

解放前的门头沟属宛平县管辖。门头沟矿区是华北地区不小的一个矿区,仅次于开滦,当时山西大同还没有开发。门头沟矿出产的煤是硬煤,跟我们现在的工业用煤不一样。硬煤点着以后先“霹雳啪啦”地响一阵,爆出很多煤渣子,之后才出红火,也不太冒烟,但是它释放出的有害物质很多,当时有不少外地逃荒来的人不了解这种煤,造成煤气中毒,有些严重的就被熏死了。

门头沟矿区产煤量大的煤矿是中英煤矿,其次是复兴矿、西山矿,再有比较大的就是宏顺窑、圈门大窑。比较小的煤窑数不胜数,一个农家院的屋子里边就出煤,一般在墙上挖个洞就是小煤窑。过去有种说法叫做“门头沟有名的大矿有十多个,没名的小窑赛牛毛”。

出煤的井分为竖井和卧井两类。所谓“竖井”就是要用运煤车上下传输的,井是比较深的,把运煤车推到矿井上,然后送到下边出煤。“卧井”就是顺着斜坡下去的井,没有竖井深,不用运煤车上下传输。更多的小窑是靠洋镐来挖煤,靠人背着小篓子来回背煤。从卧井的井口往井下看是黑漆漆的一片,偶尔有小小的光亮闪动,这就是背煤的人从下边往上走,几十年都是这样的方式,靠人爬上爬下背煤。上到井口了,有一个磅秤,有一位先生在井口记账,称一下背上来的煤是多少斤。

挖煤的人很辛苦,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全身都是汗,有些人干脆就不穿衣服,只穿条裤头,头上顶着一个小矿石灯。那时候下窑挖煤的人都叫“煤黑子”,记得在我只有7岁、哥哥才10岁的时候,我们俩就下窑背煤,人们都管我俩叫“小煤黑子”。

煤窑出煤之后需要向外运输,当时门头沟只有一趟火车,专门运煤用的,但是火车不是每天都有,大概隔两三天一趟。铁路基本上被中英煤矿和城子矿垄断。没有汽车运输,其他的煤矿、小煤窑只能依靠落后的骆驼队、毛驴队运输煤。

长达数十里的门头沟河滩,“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昼夜不停,数不清的大骆驼昂首阔步、挺胸向前。骆驼队前面有一个人,是拉骆驼的。来的时候他是坐在骆驼背上,很悠闲自得的样子,但是到了煤矿之后,他就非常辛苦了,得给骆驼喂食、喂水。

我们小时候就在河滩边上打水漂玩,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看着骆驼队往北平方向走,骆驼身上交叉放着两个大口袋,口袋里装着煤,反方向的就是从张家口来的骆驼队。每个骆驼队的骆驼数量不等,有十几头的小骆驼队,也有三十多头的大骆驼队。

骆驼队经过时,在河滩边上望去,可以看到一片黄色的波浪,非常壮观。骆驼队走了之后,落下的骆驼粪就是好肥料,可以扫几大筐回家用。

毛驴队也是这种形式,不过是在驴背上架两个筐来装煤,一边一个,毛驴队一般用于短途运输,运往河北、山东等地;骆驼队则主要是去往张家口、承德、古北口方向。

辗转搬家

河南街位于门头沟矿区河滩的南边,在中英煤矿的对面。这条街是门头沟里连接城子、小黑山、东辛房、西辛房、圈门的一个中枢。当初,这里主要的居民是矿工,也是外来杂民的居住区。这条街在当时算比较繁华的,商店、书店、菜站、戏院子,都在这里。我小时候经常到河南街的书摊上看小人书,知道了许多历史故事,比如“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桃源三结义”等,有时候也去戏园子听戏。

从师爷家搬出来以后,我们全家搬到河南街的6号柜。房子条件非常简陋,经常是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边不下雨、屋里滴答雨。只要下雨就要接水,锅碗瓢盆,哪漏就在哪接。有时候,晚上下雨,睡一觉起来发现鞋都漂起来了,就赶紧起床,用水瓢、盆各种用具往院子里头舀水。有一次下大雨,水没过了门槛,家里泡在水里好几天。

住在6号柜的时候,还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父亲在一个矿里的小工厂工作,下班以后就领着我和哥哥在6号柜听书,当时有一个矿工,每天晚上召集一屋子人,在那儿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