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灰砂石
1969年11月,国家测绘局正阳“五七干校”住进几百口人,住房、吃饭、看病都成了大问题。当时正阳县城条件很差,医院病房三不分——老少不分、男女不分、死活不分。社会服务业水平低下,我们的俄文翻译赵友茂手表出了问题,拿到修表店,师傅不会打开表壳,问赵:“我拿小锤子敲敲行吗?”半晌总算打开了,告诉赵三天后取,赵三天后到修表店,又告诉他一周后取。二十多天后,赵捧着手绢包回来,打开大家一看,一堆手表散件儿。
干校房子不够住,上级组织我们买料盖房,盖房前的准备工作也是“五七战士”的任务。我们来到明港火车站运水泥、运木料、运白灰;到淮河边上起沙子、运沙子;到自己干校的窑场出窑、运砖。运白灰,袋子一动就冒白烟,人人带上眼镜、口罩,再加一层毛巾,若是生石灰面儿与汗水掺在一起,脸上、手上就烫得很。“战士”们在运白灰的过程中经常面面相觑,有人变成“白眉大侠”、有人变成“白毛女”。出窑也有意思,砖烧好了,撤火,打开窑顶和窑门,待到窑凉一些时,人便可以向外运砖,让人不好受的是窑里特别干,人置身其间如在香炉里一般。
除了盖房子,运粮、运煤、安电线都是我们的活。房子盖好后,我和韩滇生为变压器安装石板闸,安装好以后,两人都不知道怎样断开上面的高压,韩决定直接合闸,结果“嘭”的一声,变压器里跳出一个伴着白烟的火球,电表报销了。我们很庆幸不是万伏高压,否则我们俩也与电表同样的下场。
“五七干校”解散前夕我当了“大田班”班长,“大田班”主要任务是种麦子和大豆。为大豆地除草是让人很烦恼的一件事:大热天额头上不停地冒汗珠,因为自己眉毛长得宽,挡不住头上流下的汗,汗水一直灌进眼睛里,眼睛辣辣的,睁不开,弄得我叫苦不迭。看来人不长眉毛不行,长不好也不行。
测绘局从北京南下时把原食堂的结余带到干校,开始领导们还节省着使用资金,夏天以后干校要解散,反正钱都是大家的,所以干校把结余全部用来改善“战士”们的伙食。大家轮流去伙房帮厨,中午每人半只鸡、晚上每人一条鱼,着实不错。
制造“新闻”的木床
1970年春,正阳“五七干校”集会,宣布中央文件:国家测绘局与总参测绘局合并,合并后撤销国家测绘局。干校派出许多人为测绘局同志找出路,两人一组,奔向祖国的四面八方。我与梁学增一组被派往湖南,带着相关人员的材料到他们原藉所在地,说尽好话求当地单位接纳他们。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对同事负责,我们风雨无阻、日夜兼程地奔波,下雨顶着塑料布赶路。在湖南因为语言不通,出尽笑话。馄饨是北方叫法,南方一会儿叫“抄手”,一会儿叫“交饵”,梁是山东人,爱吃面食。到了邵阳,好不容易找到卖饺子的饭馆,梁要了四两水饺,服务员却端上来四大碗带汤的馄饨,原来这里馄饨也叫水饺。
我与梁在湖南省为同事的工作问题辗转各地,行至冷水江市时,天色已晚,二人便找了一家旅馆过夜。旅馆是木制的两层建筑,室内条件简陋,上层为通铺,人可以随意躺在地板上面,下层要好些,有几张床。我想,交同样的钱,凭什么不睡床,到了下层一看,果真还有一张大木床空着,于是把梁叫下来二人便睡了。不一会儿,我们的床边站满了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没多久,走了一帮又来一帮,还有人伸手拨我的脑袋,好像发现外星人一样。一晚上几十个人轮流观赏我们,犹如瞻仰遗容,我俩不理他们,紧闭眼睛睡自己的觉。第二天,我特意早点起来,看了木床才明白:大木床睡两个人,头部应该分别各朝一边,可是我们俩大男人却头朝同一边,所以成为前一天晚上的大新闻。
下连当兵
1970年8月,国家测绘局被撤销,部队从原国家测绘局在京单位中选出13人编入总参测绘局,我有幸被部队选中,分配到武汉解放军总参测绘研究所(已被撤消的武汉测绘学院校址)工作。进入部队工作我很高兴,当时申请当兵非常困难,与其他人相比自己很幸运。1970年被解散的这支测绘局的测绘队伍里,有人去了水泥制造厂,有人被分到火葬场,甚至有人在西安大街上卖肉。那时国家分配早已没有依据,“文革”已经打乱社会秩序,国民党时期留下的人员更惨,直接打发回家,自己的原籍在哪儿回哪儿去。
我得知自己分配到武汉解放军总参测绘研究所后,从河南明港回到北京家中,装了两小箱业务书,又经明港辗转到武汉参军。要在部队做干部,首先要到连队当兵半年,部队领导把我们这些新兵派到43军。当兵半年光景,我们真没闲着,先参加军事演习,后参加冬季野营拉练,真正在兵营里的日子仅两个月。
1970年,着冬季军装的夔中羽
桐柏军演
章、陈、林和我原是国家测绘局同事,我们被选到总参测绘局后同在一个连当兵,因为大家刚当兵,不懂规矩,所以闹出不少笑话。在武汉学会打背包后,我们立刻出发,乘火车来到明港,部队派车将我们送至桐柏山区43军128师380团1营3连临时驻地。当时连队战士分散住在农民家里,抵达3连驻地已是中午,吃过饭,连里为我们安排了临时休息的场所。连里的最高领导是连长和指导员,他们外出开会,我们没见着。午睡过后,两位连领导来看我们,林某某一轱辘从铺上爬起来,跪着举起左手敬了一个礼。我在旁边提醒:“右边,右边!”林马上把左手弯成半圆,手指放在脑袋的右边,又敬了一个礼,大家想笑不敢笑,有人实在憋不住跑门外笑去了。这哪里是敬礼,简直活生生的耍猴儿啊!
当时,43军正在参加解放后最大的军事演习——武汉军区海陆空联合军演(桐柏军演),演习内容包括打飞机、打空降、打坦克、轰炸、坦克打靶和攻山头等。3连战前负责修靶标,战时负责百姓安全。靶标是什么?就是用白灰粉在地面铺各种形状的目标靶,以配合飞机扫射、投弹、坦克炮轰。修靶标时,还得修上字,写出山头的名字和标高。我们修的是确山靶,仅“确”字就有20平方米大,这是为了演习时便于高处的观礼台审阅。修靶标非常累,战士们先把十几吨重的白灰用车运到确山下的小指挥部旁,然后再用一条小扁担、两个小柳条筐把白灰挑上山,每天上下山五六个来回,战士们累得腿直抖。
一个月左右,我们3连负责的飞机机枪靶和投弹靶都已经修好,飞机可以来试验打靶了。试靶当天,我们连一大早就上了山,大约每隔20米站一人,战士们将靶区围起来,目的是防止百姓进入危险区。飞机准时来了,机枪响了,炸弹下来了,可是投弹靶上没动静,只见几十枚炸弹准确地飞向山下的小指挥部,指挥部里的军人和一些百姓拼命地逃跑。小指挥部不是靶区,怎么会招来横祸呢?别忘了,小指挥部旁堆着一大堆白灰呢!幸亏试靶时飞机挂的是水泥弹,要是实弹那将不堪设想。
武汉军区海陆空联合军演最过瘾的项目是攻山头,3连获得优待——当观众。山头上有观礼台,在台上可以看到整个攻山头战场,实弹演习时,军区首长和演习指挥部都在这里。我们当观众可以坐在观礼台旁边,听着大喇叭里的解说,观看攻山头的全过程。被攻的山头上设有障碍、碉堡和假设敌,上午10时,30公里以外的加农炮开始轰击山头,随后火箭炮猛击山头上的碉堡。时过不久,四架战斗机临空盘旋,取得制空权,战机盘旋数圈后,轰-2双尾撑轰炸机和大型轰炸机(可能是伊尔-28)临空轰炸,先是子母弹,后是重磅炸弹。炮弹与炸弹的爆炸声与电影里的声音大不一样,好似厉闪爆雷划过长空,使人感到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