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轰滥炸之后,指挥部宣布演习暂停,由工兵清理战场,排除哑弹,然后轮到坦克行进、步兵上山。我们一起当兵的陈思义和陈映鹰就在攻山的步兵中,步兵手中的武器是步枪、轻机枪、手榴弹和肩扛火箭筒,喷火连还有喷火筒,比起前一幕炮击和轰炸,这一阵子动静小很多。一个肩扛火箭筒的战士发射火箭弹时,仰角有些低,弹头在身前不远处爆炸,该战士当场死亡。“哔哔啪啪”地半个多小时,成功拿下山头,打开碉堡,看见假设敌,原来是一群羊,还都活着,喷火连一通喷,假设敌成了“烧全羊”,战斗胜利结束。
攻山头之后,演习顺利结束,我们修靶标的兵又有活儿了。演习时,坦克需要经过好多农田,几百次的碾压后,履带下的土地已像石头一般坚硬,部队撤离前,必须把坦克路松成农田土。非常累!松完土,3连战士们提着背包,两手血泡,脑海里萦绕着爆炸的撕裂声班师明港,部队登上运货的铁皮闷罐车,经郑州、洛阳到达43军128师380团驻地——渑池。
渑池兵营
渑池,好熟悉的地名,我上中学时就听过“渑池之会”的故事。公元前279年,赵惠文王和秦王于渑池会晤,酒席宴前秦王命赵王抚琴助兴,随行之蔺相如迫秦王击缶,史官录入史册,蔺相如挽回赵王的颜面。我还在想着蔺相如,火车已经进入渑池站。我背上背包,跳下闷罐车,随连队步入渑池县城。我想问一下连长,秦赵渑池会晤遗址在哪儿,再一想,那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儿,算了。连队出县城西行,走半个多小时,进入一个小村庄,3连的营房就在村中,这是我第一次住进野战兵营。我们3连有三个排,一个排有三个班,直属连还有一个机枪班,共一百多人,所以战士住房、连部、伙房、仓库全算起来共占3排平房。最南边一排营房的前面是块菜地,最北边一排营房的后面是百姓的屋舍,房西边有一口井,房东边是一条通向营部的路,营房周围的环境还不错。
军演归来,部队短暂休整几天,接着就进入正常训练。连队每日有“天天读”(读毛主席著作)、“天天练”(上操练武)、“天天擦”(擦拭武器)、“天天唱”(唱革命歌曲)、“天天听”(听新闻联播)、“天天写”(写思想日记)活动……快到年底时,连长派通信兵到渑池县城买下一年的日历。通信兵来到县城,进到文具店,可就怎么也想不起“日历”这两个字,他比划好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我就买那个‘天天撕’。”
“嘀咑嘀(三),咑哒嘀嘀哒(连),咑哒哒哒哒嘀嘀嘀嘀、嘀嘀咑哒嘀嘀哒(紧急集合)”,这是“三连紧急集合”的号声,是激动人心的声音,也是我们最怕听到的声音,尤其在夜里。战士们常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连长的小喇叭。”连队要求从喇叭声响起,战士穿好衣服、打好背包、挎好水壶、系好腰带和鞋带、背上枪支弹药到整队完毕,不得超过4分钟,白天还好,晚上伸手不见五指,黑灯瞎火还不可以点灯。一天夜里连队紧急集合,整队后沿着村里的小路跑了几圈,回到营房后,指导员检查战士们的背包、挎包,我因为不懂规矩,背包里没带毛主席著作,指导员给我所在的3连1班扣1分。
连队要求战士们闲暇时间学习毛主席著作,一次连队整队完毕后指导员点评:“昨天晚上巡视,我发现熄灯以后没有几个人学习毛主席著作,这不好。”指导员认为晚上谁的铺板角上点着蜡烛,谁就是在夜读。第二天晚上可好看了:熄灯后,每一个战士的床头上都点着一只自己用津贴买来的蜡烛,温暖的烛光照耀着战士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幸亏是冬天,要是夏天,蜡烛不慎点燃蚊帐,就又要来一次紧急集合了。
连队里养着十多头猪,十天半月会杀一头来改善战士的伙食,可战士们都说:“我们连的猪不长肝。”我问炊事班猪肝去哪里了,炊事班长说猪肝都孝敬营部了。连队营房前种了一片萝卜,秋天萝卜大丰收战士们也不可以吃,连里将萝卜洗干净切成丝,晒干后存起来。没想到,不久军里就传来了进行野营拉练的命令,几十袋的萝卜干儿为野营拉练解决了吃菜的大问题,幸好当时连队没让战士们享用大萝卜。
野营拉练
1970年冬,毛主席倡导解放军利用冬季进行长途野营训练。43军积极响应主席号召,展开为期两个月的野营拉练,何时开始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元旦和春节都是在拉练中度过。43军128师拉练路线:从渑池出发,向西经张茅、三门峡、陕县,沿黄河西行到灵宝,由灵宝再向南进山,翻崤山进入洛河河谷,然后沿洛河而下,经洛宁、宜阳、伊川转向北,过龙门至洛阳继续西行,走新安回渑池,全程约800里。部队拉练的口号是:走出铁脚板,不当老爷兵,准备打仗!
拉练出发前,连、排、班都做了充分准备,然后落实到每一位战士。每人要背60斤的物品,我背的是毛主席著作、自动步枪、手榴弹、小铁锹、水壶、挎包、米袋、棉被、棉衣棉裤、绒衣绒裤、两双备用鞋、饭碗、备用药及两个月的日用品。连长考虑我们这些人的年龄比较大,便从我们的负重中减掉手榴弹和小铁锹,出发前连长还想为我们减轻点负担,吩咐营里的车拉上我们的背包。不要以为我们占了便宜,第一天晚上宿营时我们便后悔没有自己背包,因为我们需要去营部取背包,等我们回到连队驻地时,战士们已经吃完饭,并已熟睡很久了。从第二天开始,我们便选择自己携带背包。
解放军拉练不只是行军,“走、吃、住、打”样样都要练,除此还要经常上“政治课”,学习做“宣传队和播种机”。
单说“走”就不容易,第一天适应性行军,队伍走土路单行行进。走在我前面的是背着电台的通信兵,电台时不时传来上级的指令。行军时,枪一直挎在右肩,上级下达“挎包右肩左斜”的指令后,枪的标尺开始磨水壶,大约走十多里路,我的新水壶就被磨破了。一会“水壶右肩左斜”的指令下达后,标尺又开始磨挎包。连队第一天负重仅走三十多里便宿营了,炊事班先烧热水供战士们烫脚,然后再做饭。一位小战士行军后患无名高烧,病至昏厥,经军医抢救无效,当晚死亡,可见行军拉练的强度之大。第二天早饭后,部队准时集合、出发,我两脚一着地,脚底板就像有万只钢针刺入,疼痛难忍,再看周围的战士,个个都在“跳舞”。
行军时走小路、土路是单行行进;走大路、公路双行行进。走公路时,每隔一段时间,两行人互换一次队列,因为大路中间高,两边低,互换队列便于战士们行走时两脚吃力均匀。部队每行军七八里地,就会“停止前进,原地休息”。我背靠着坡儿坐下,将背包放在屁股前面,脚放在背包上,这样腿比肩高利于脚上的血回流,从而使脚得到充分休息,这是1959年在高加索爬冰川时学的一招,不过那时靠的是背包,支撑脚的是冰镐。我的举动被连指导员看到,休息完毕,指导员开始点评,他说完前一段走得如何后,不点名地批评我:“有的人,一休息就把脚举得高高的,活像个美国老爷兵,享福来啦!像什么样子!”但事实胜于雄辩,几天下来,每天晚上连长、指导员都要挑脚泡,而我呢,两个月800里地走下来,脚上一个泡也没起过。
为保持解放军战士的精神风貌,行军途中棉帽子的两个耳朵要系在帽子顶端,不能放下来。部队翻越崤山时,阴着天,山垭处风特别大,那叫一个冷;天又下着小冰疙瘩,打在脸上,那叫一个疼。我走在背着电台的通信兵后面,听到团里下达命令:“天冷,叫战士们把帽子耳朵放下来。”连长是个要强的人,就是不执行团里的命令,通信兵传达3次命令后,连长才叫大家把帽子耳朵放下来,此时我的耳朵已经着实地冻透了,帽子耳朵捂上后,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