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曾说:“他们犯了走资派错误,这些人不见得就是阶级敌人。只要认识错误的话,检讨一下,还是好同志,还是好人。”所以在批斗他们的过程中,认错的态度,也成为专案组感性评判他功过是非的一个标准。哲学所当时的党支部书记、副所长陈冷,是所里实际的负责人,当时我们认为他犯了“走资派”的错误,接到毛主席那条指示后,他做了自我检讨,我们认为他的态度是好的。
另外一个老同志李奇,她来哲学所比较早,虽然她不是所里的负责人,但1959年时她是整党小组的领导成员,所里有的人认为她是反“右倾”的实际负责人。因为当时的重点是批判吴传启,如果反“右倾”时包庇了吴传启就是犯了“走资派”的错误。李奇同志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犯了“走资派”的错误。我当时在那个关“黑帮”的屋子里对他们训话时就批评她说:“李奇认错的态度不好。”
重点清查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我们面临的新问题。专案组组长是军人,他说过:“这几个人,得好好审查,他们是高干,又是党员。将来审查他们没有问题,要‘三结合’[17]的。”
毛泽东曾设想,利用大概一年时间结束“文化大革命”,但是后来形势发展不是他个人能掌控得了的。“文化大革命”拖了整整十年,浪费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大好青春。
“忆苦思甜”教育
1969年,我们在开展革命大批判的同时,积极开展“忆苦思甜”教育,进行阶级斗争教育。哲学所的所有知识分子吃着菜窝窝,听着工人师傅讲他们过去的生活故事,深藏在心底的阶级感情被调动出来,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所有哲学所的成员都参与其中,每个人听完工人的演讲,都要讲自己的体会。我们自我反思,认为大学毕业进到哲学所后,稀里糊涂地走上了修正主义道路,误入歧途,脱离实际、脱离工农搞理论工作是不可行的。我们要向这些最苦的工人师傅学习,必须真正有工农感情,和工农保持一致。通过“忆苦思甜”教育,仿佛找回了丢失很久的阶级感情。
“忆苦思甜”教育,我好像真的意识到自己之前在修正主义的道路上走了很远,有时甚至会认同某些人“要砸烂学部和中宣部,这都是阎王殿”这样的观点。
因为我当时没有成家,没有家庭负担。接到下干校的通知后,我整理好自己在北京的全部行李,放在一个木头箱子里,就去了干校。我算是打前站的成员。那时,陈伯达也说需要解散学部。我打算干校结束后,不回北京,直接到地方去工作。
干校[18]往事
1970年年底,接周恩来总理批示,我们一干知识分子到河南信阳专区息县下干校学习。我们下干校,一边学习一边搞建校劳动。干校的许多设施都是那时候我们建立起来的。打土坯、抹泥,盖宿舍和食堂。还自己种菜、收麦子、收高粱、学木工。信阳专区有北京大机关下去的13个干校。许多有名的知识分子都在学部的干校里生活和学习过,包括钱钟书和杨绛先生。杨绛先生还曾写过《干校六记》来记录干校生活那段岁月。我国现代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也在信阳息县干校学过木匠。
我们当时住在息县东岳公社谢寨。我主要在厨房劳动,基本上没有干过多少地里的活儿。20世纪70年代,国家还是实行定量发粮票的制度。因为副食品跟不上,厨房成为保证大家吃饱饭的重要阵地。我记得当时管伙食的负责人就说:“赶快想办法去弄副食,鱼啊肉啊的,能买到就抓紧采购,还有瓜和菜。那样就可以吃饱饭了。”
有一位上海长大的女同志姓郭,人很清秀,个子不高,到哲学所时年龄小,人们叫她小郭,负责在厨房打饭,每次一勺菜舀上来,发现里边的肉舀多了,勺子抖了又抖,直到把那块儿肉给抖下来。可是站在食堂外边的人饥肠辘辘,看到那块肉掉下来真心疼。所以别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郭小勺儿”。最后她不乐意了,整天闹着要参加下地劳动。她说:“整天在这儿受窝囊气,还不如下地干活儿呢。”军宣队开始不同意,最后拗不过她整天闹,还是让她下地劳动了。可是由于体质弱,有一次在干完活回宿舍的路上,她竟然中暑晕倒了。
任继愈当时是宗教所的所长,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干些轻活儿,于是在干校期间让他拾粪。当时他还调侃自己,有一句很出名的打油诗:“没有大粪臭,哪有米饭香。”
杨一之先生负责养鸡。他养的鸡是从农民手里买的。后来闹鸡瘟,鸡一只一只地死掉了。一个知识分子哪里会养鸡啊,最后杨一之实在没有办法,抱着仅剩的一只公鸡,交到领导手里,说:“我实在养不了了。”不知谁给他也起了一个一语双关的外号,叫“杨一只”。
彻查“五一六”
清查“五一六”在北京时已开始,但我们开始没把这件事当真,总是互相开玩笑说“你是‘五一六’跑不了”,“他是‘五一六’跑不了”,之后便一笑了之。后来突然有人严肃地告诉我,说:“别再开玩笑了,这都当真事了。”
后来彻查“五一六”让人陷入了人人自危的“红色恐怖”之中。彻查“五一六”专案组根据一些人的交代列了一个“五一六”分子清单。早在工宣队、军宣队进驻学部之前,红卫兵总队的一个专案组把红卫兵联队的几个头头抓起来。把这些人抓起来后,如果今天他们被打,就说自己是“五一六”;明天不打,让他们放松交代,又说自己不是“五一六”了,反反复复。我记得哲学所专案组组长尚振武(军宣队副队长)曾说过:“我认为学部这个‘五一六’的事,大概就一两个人的事。”
虽说“五一六”是空穴来风,但是当年为了查出“五一六”分子,我们费了很多精力,浪费了很多时间。军宣队从部队上调来一些参谋长、侦查员,都派到学部去侦查。“五一六”分子其实是“文革”初期钢铁学院张建旗等人搞的反对周总理的一个秘密小组织,毛主席说他们是反革命。但那个时候谁都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江青说有人拿“五一六”这件事抓着他们不放,说“五一六”搜集他们的黑材料;还有国务院的一些老同志也认为“五一六”一直针对他们。在“极左”思想指导之下,“文化大革命”矛头对准这些老干部,当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当时谁都想把“五一六”的帽子往对方头上扣,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时候写大字报都讲究上纲上线,揭发、交代问题也是这样。我下干校之前也曾写过一张揭发“五一六”的大字报,《斩断“五一六”伸进中南海的黑手》。中南海有个被开除的司机叫邸运田,被下放到工厂,他很不满意,便在天安门前贴了一张大字报。这条大字报引起了党中央的高度关注。如果邸运田说的是真的,控制八三四一的人对毛主席不忠的话,事情就变得很复杂很危险。林聿时通过调查组的方式,派我们去了解情况。我一去那个厂,看见公安局的人正逮捕邸运田。经过实事求是的调查,这件事情本已弄清楚了,但是到揭发林聿时的时候,就得上纲上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