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当地的风俗,我和母亲的命相不合,故不能叫爹娘,而是称父亲为“大爷”,母亲为“大娘”,叫叔叔婶婶为爹娘。不能叫亲生父母为爹娘,这么多年我对此一直纠结于心。
但是小时候我对父母还是很依恋的。我10岁前,父亲在爷爷的药店负责抓药,经常会拿些桂皮给我吃。直到现在回味起桂皮有点甜有点辣的味道,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母亲每天坐在老式织布机前有节奏地踩着织布机“吱呀、吱呀”地织着布,梭子在张开的经线间飞快地穿过。我总是依偎在母亲身边,缠着她给我讲故事。那时,姥爷和姥姥住在王座村里,我家住董瓦房。为了能干活,母亲总是躲着我,有时把我放在姥姥家,有时让我跟父亲在药店里玩。
我的姐姐
姐姐董谊贞,1933年生,属鸡,比我大6岁。我从小与姐姐的感情特别好。记得小时候,她经常偷偷带我去教室上课,我老老实实地坐在课桌旁边,不说话。姐姐很聪明,功课特别好。但是淮海战役时兵荒马乱,父母总为女儿担心。刚解放时,父母怕她被土改工作队带到其他地方工作不能留在身边,于是,家里急于给姐姐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
姐姐17岁那年,初小结业后便和海从知结婚了。姐夫比姐姐小一岁,高高的个子,他是刘套学校篮球队的。1953年,姐夫和我一同去考初中,很可惜没有考取,后来当了生产大队的一名会计。婚后一年,他们有了爱情结晶——我的大外甥女海霞。后来他们又生下了二女儿海宫环和儿子海超。
1962年,我暑假回家,经济状况刚刚有点好转,姐姐很孝顺,她怕母亲年事已高,挨不过这场自然灾害。于是,她带着我和母亲,到徐州“国际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没想到,这是姐姐留给我唯一的照片。
1962年,母亲、姐姐和我。看着照片中的姐姐,总会有一双白球鞋在我脑子里浮现
姐姐很疼爱我。从小我上学用的东西,都是姐姐供给我的,她还给我做鞋、做衣服。姐姐经常对她女儿说:“将来你舅舅大学毕业后,咱不要别的,先让他给咱每个人都买一双白球鞋。”可是姐姐却没有等到这一天。在我毕业的前一年,姐姐患了精神病,时而清醒时而发病。她很好强,不愿给家人带来负担。1964年早春的某天,姐姐在清醒的时候,选择了用自杀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买双白球鞋”,这是一个多么朴实简单的愿望啊,然而我连姐姐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满足。其实姐姐去世,离我毕业仅有半年,毕业工作后每月可以挣到46元钱,不仅可以给姐姐买白球鞋,还可以带姐姐去看医生治病,可是她走得太急了,没能等到这一天。姐姐的死,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也给我的人生留下了不能弥补的遗憾。
小时候的理想
儿时,爷爷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非常高大。爷爷一直用儒家传统文化教育我,教我读书做人的道理。10岁前,爷爷总是给我灌输“学而优则仕”的观念,当时我天真地想着将来多挣钱、做好官,也期望达到“不读万卷书,怎能伴君王”的境地。虽然长大后我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断地反对“官本位”,不断地自我批评,但这个梦想确实伴随了我整个童年。
爷爷是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秀才,虽然他在保卫王座村时表现出了智慧和无畏,但是在那个动乱的年代,爷爷从未加入任何新式党派,不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这位老秀才一直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表现儒家书生的爱国情结,后来有一个表叔曾劝爷爷加入共产党,爷爷都以一句“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这句话推辞了。
儒家教育其弟子曰:“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这句话使我现在还保持着一种积极向上的心态。虽然目标可能会达不到,但是我一直朝着最高的方向努力,包括我毕生的追求——共产主义信仰。
爷爷的启蒙教育对我影响很大。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爷爷还教会了我很多首诗,有些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比如“山上青松山下花,花笑春风不如她,有朝一日寒霜打,只见青松不见花”。再比如王建的《十五夜望月》,还有李白的一些诗歌。爷爷经常夸我聪明,记忆力好,口齿伶俐。我的外号“老精”也是由此而来,反倒是我的谊勋哥不怎么会背,被爷爷叫做“老憨”。
现在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者的我,回想起爷爷对我的传统文化教育,仍觉得受益匪浅。虽然有些儒家腐朽的封建思想禁锢人们的进步,但是我做人、做事、做学问的原则,都是源于儒家传统文化。一直到现在我都很钟情于儒家传统文化的学习和研究。我们哲学所几个退休老人在山东曲阜建立的孔子书院,也体现了对儒家传统文化的重视。
童年趣事
1949年新中国成立。在这之前,我把生命中的前10年定义为“我的童年”。虽然那是日军占领时期和内战频发、战火纷争的年代,但我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有着属于我们这代人共同的美好回忆。
时至今日,我脑海还会浮现这样的画面: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子,背着用木头雕刻出来的玩具,打着闹着往前跑,跑过一片绿油油的高粱地,跑向村外的小河沟。一串串歌谣随着脚步也渐行渐远:“西北风阵阵寒,现今都兴丝光蓝,丝光蓝一朵花,现今都兴红洋袜,红洋袜两道爻,现今都兴青礼帽,青礼帽带个沿,现今都兴洋烟卷,洋烟卷铆劲吸,现今都兴海蚌密,海蚌密也怪稠,现在都兴梳头油,梳头油也怪香,现今都兴盒子枪,盒子枪叭叭响,打倒日本换老蒋……”
农村的孩子天性活泼,爱玩儿,我儿时的伙伴很多,很能苦中作乐。那时家乡碰上蝗灾,蝗虫遍地。刚生出来的小蚂蚱没有翅膀,两条腿一蹦一蹦的。村民在田野里挖一条条沟,小蚂蚱蹦不过去,就掉到了沟里,我们扑打它或捉住它喂鸡。长出翅膀的蚂蚱,我们叫它“老俗丰”。记得弟弟经常大中午追着蚂蚱满地跑,追得满头大汗也不在乎。另一种会飞的小蚂蚱叫“小露飞”。我们经常拿手指围着小露飞转啊转啊,将它转迷糊了,再用手一扑很容易就逮住了。最好玩的算是蚂蚱拉车了。逮到大蚂蚱,把一根细线拴在它的翅膀上,将一些稍微重一点的东西拴在线的另一头,然后拿一个小树枝,在后边赶着,让蚂蚱拉着东西往前走。玩儿累了,蚂蚱就成了家里小鸡的美味。
那时候孩子的生活是自由的,无忧无虑的。我最期盼的是夏天。夏天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知了趴在茂密的树枝当中“知了、知了”不停地叫着,几个玩伴从家跑到小河里洗澡,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小孩子都脱得光光的,“噗通噗通”地跳到河里游泳、打水仗。其实所谓的游泳,无非就是“狗刨”,勉强游上50米、100米。不怕笑话,正规的游泳我到现在也没有学会。我们称岱河为大河,一到夏天河水涨得满满的,是人们游泳的好去处,这时小孩子只能跟着大人才能下河游泳,私自下水是会被家里惩罚的,况且也不安全。
村南的岱河上有一座土桥,通向凤凰山下的王楼。这个桥的桥面是平的,中间只有一个孔,桥两头都是土路。夏天水一涨,便可以漫过桥面,桥下流水,桥上也流水,趟着水走在桥面上别有一番滋味。我们还经常到村边的水坑里抓鱼,抓鱼也是有技巧的:先在小水坑中打一个堰,把水分成两部分。然后拿一个搪瓷盆,将水从一边泼到堰的另一边,水越来越浅,水底的鱼就全露出来了。每天都会逮很多小鱼回家,很有丰收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