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每天过来测试,打针做护理,大夫每天也过来问问病情,小军脑血管没有任何好转,好在其他体征均比较正常。我们就这样过着虽毫无希望,但还较稳定的日子。因为家里还有曦曦在上小学,女儿一家三口也需要照顾,我和荣英轮流两边跑,一般一星期换一次岗。但母亲爱子心切,在小军需要特殊照顾时,她有时两三个星期才回一次家。对植物生存状态的病人的日常护理很辛苦、很费力气,一个人很难胜任。于是,我们就请了一位男护工小李。小李名叫李绘生,是一位怀来县窑子头村的农民,英雄董存瑞的老乡,初中毕业,共青团员。他人很老实,也很勤快,帮助我们护理病人,一直到1992年底小军病逝。我们在患难中结下了深厚友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保持着联系。
晴天霹雳
小军怀抱儿子曦曦
转眼春节来到了,曦曦和女儿一家三口都来到疗养院陪我们一起过年。院领导很理解病人和家属的心情,亲自送来水果食品慰问。晚上,医院又在大餐厅举办春节聚餐。曦曦、莎莎和许多孩子们早早来到餐厅等候,曦曦自然更是积极,不花钱的汽水喝了一瓶又一瓶,蛋糕、饺子足吃一顿,吃饱喝足高高兴兴地放鞭炮去了。夜里,我俩歪在床上眯了一会,女儿他们和孩子们放炮玩耍一夜没有合眼。大年初一早上鞭炮齐鸣,打破了山野的寂静。不一会儿,荣英的表妹淑琴和根成夫妇早早地从城里赶来给我们拜年和看望小军来了。虽然地方偏僻,又是在医院,但亲人的情谊暖暖地,在愁闷中增添了几许快乐。
春天来了,西山慢慢又从冷寂中复活了。疗养院大花园里的迎春、榆梅、丁香、桃杏花相继开放,一时姹紫嫣红,把一个红墙绿瓦、曲径回廊、小桥流水、充满古老情调的园林,装扮得美丽而有生气。我每天都要来这里感受春的气息,漫步低吟,排解胸中的愁闷。
寄希望于高压氧
回到病房,身处另一个世界。忧愁、郁闷、无奈的情绪又上心头。到疗养院已经四五个月了,这里虽是一个非常好的疗养环境,但不能治愈小军的病,眼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子,怎样才能帮他苏醒,从床上坐起来?后来听说海军医院的高压氧治疗,对脑血管病有显著疗效,我俩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经过一番准备,我们迅速办了退院手续,直奔海军医院。因为该院不收这样的病人住院,只好住进附近一个民办的钓鱼台医院。每天再到海军医院去做高压氧。虽然比较麻烦,但为了给孩子治病,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我们每天早上抓紧给小军鼻饲,处理好大小便。8点钟,司机进病房,同小李配合把小军从病床抬到担架上,然后抬上救护车,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到了海军医院高压氧舱,从救护车上抬下病人,送进高压氧舱。一般病人坐在靠椅上,而小军完全不能自理,只能躺在担架上;一般病人不用人陪,而小军必须由家属陪同。我和荣英谁值班谁就跟着一同进舱。高压舱像一艘舰船,关上厚厚的大门,全舱密闭后开始升压,舱内的人会感到耳膜痛,反应敏感的人还会因为受不了而大声喊叫。在加压时医护人员提示要张嘴,捏着鼻子以减轻压力。一般病人自动调节呼吸,增强吸氧效果。小军不能自主调节,只能由我们把吸氧面罩紧紧贴在他的鼻子和嘴上,尽量使吸氧效果好一些。大约四五十分钟的工夫,吸氧过程结束,依次退出氧舱。小军则仍由小李和司机抬上救护车返回钓鱼台医院病房。每天一次,如此往返,前后做了一百多次。期间还穿插着进行过多次把他自身的血抽出几百毫升,经过处理再输回去等各种治疗。
我们和在疗养院时一样,包了一间病房,和小李每天进行着对病人的护理工作,现在因为每天要去高压氧舱,所以感到比以前更紧张一些。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病房生活依然使人愁闷。有一天瓢泼大雨越过门坎,灌进屋内,急忙请来医院紧急救援。檐前的落雨淅淅沥沥,窗前的落叶沙沙作响。我伴着一台孤灯,听着病儿断续的呻吟,万感交集,写下一首诗,留住当时的记忆。
西山北院钓鱼村,肠断愁城四四旬。
夜雨檐间凄淅沥,床上病儿苦呻吟。
南窗霜叶飘摇尽,天下亲心伤痛深。
冷月孤灯难自遣,诗书独伴不眠人。
钓鱼台医院是一个民办的、比较简陋的小医院,但它的周边环境比西山工人疗养院还要好。出了医院的南小门便是王渊潭公园的樱花园,这里栽种着国内外各种品种、各种颜色的樱花。进入4月,樱花盛开,姹紫嫣红的世界,让人目不暇接;还有那起伏的草坪,平缓的湖水,令人流连忘返。出了樱花园则是一处积水面积很大的“八一湖”,划船的,游泳的,到了冬天更是野禽和冬泳者的天堂。做好小军一天例行的护理,吃过晚饭,我便从小门进入樱花园,然后围着“八一湖”漫步低吟,缓解长期病房陪护生活中的苦闷。从1992年4月到12月成诗10首,加上1991年19日以后的7首,共17首,已收录在我的《华发诗选》里了。
最后时刻
小军经过一百多次的高压氧治疗,病情有好转,眼睛知道看人了!荣英回来说小军在护士长来看望他时哭了,听到邓颖超同志逝世的广播也哭了。我还有些不信,后来我在值班时看到他在听了中国女排获得五连冠的广播时真哭了。我们心里产生了新的希望:将来如果他能够醒过来,我们在人大院内租一间平房,我准备天天用轮椅推着他,度过这一生。可是没有多久,这个脆弱的希望终于破灭了!一入冬,小军的病情急转直下,出现喷射性呕吐,四肢抽搐,迅速转入昏迷状态。虽经医院多方抢救,但毫无效果。
1970年,内蒙古军垦后小军首次探亲时与父母和小妹团聚
医院已经发了病危通知,我们感到小军已处在死亡的边缘了。荣英急速赶回家去,连饭也没有吃,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为小军做寿衣,为了使他在严冬感到温暖,特意做了棉衣棉裤。这一幕预示着亲子诀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心酸,眼泪围着眼圈转。悲痛中酿成一诗:
凄风苦雨气萧然,无术回天噩耗传。
饮泣绝食急裁剪,飞针走线细铺棉。
衣食温饱儿身暖,驿路风霜母心寒。
养育一生心欲碎,诀别时刻尽周全。
从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以后,我俩全都住到病房昼夜看护。12月2日凌晨,我睡下没有多久,荣英急忙把我喊起,一看,医生护士围在病人床前,正给小军做心电图和血压等的检测。心电图曲线慢慢拉直,血压缓缓地降到了零,大家都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这个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早在一年多以前早已有所预料,最近病情的恶化更使我们清醒地知道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所以在这个结果真的出现时,我俩都没惊讶,荣英也没有大声哭泣,她呼喊小李和护士赶快帮着给死者穿衣服。我则蹲在床上,轻轻地把小军扶起,把寿衣套在他逐渐僵硬的身上。然后,我俩急速把这个噩耗告诉给小元和李星,医生则忙着写死亡报告和死亡证明。不久,李星和小元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这时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医院的救护车载着小军的遗体,我们坐着女儿同事小齐开的车,一路向铁路总医院驶去。已经接到通知的铁路医院太平间大门打开,小元、小齐等几个人把小军的遗体放进了一个狭长的大盒子里,然后送到冷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