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酷的统治,艰苦的训练
四年的军校生活给我最突出的感受就是思想统治极为严酷,训练艰苦,管理也极其严格。每周我们都有一次精神训话,每天早上要捧读“诏书”,遥拜“皇宫”,参拜供奉日本“天照大神”的元神殿。此外,学生的课外书籍需经连长检查盖章才允许看。日本侵略者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加强对学生的奴化教育。那时,我们冒险偷着传阅像艾思奇的《大众哲学》等禁书,都是在夜里趴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偷偷看的。
2010年,在京军校二三期同学合影(右四为李春)
最为辛苦的要数军训课了,一堂军训课下来,我们全身都要被汗水浸透。上枪剑术课时得喊破嗓子,还要跺得脚底板疼。特别是严冬清晨,我们都光着脚站在“武道场”冰凉的地板上,双腿冻得麻木,缓过来的时候痛痒难忍。还有一个训练场地是四五层楼高的“天桥”,只有二十多厘米宽,我们必须挺胸直视勇敢通过。曾经有一位胆小的同学,口袋里揣着“绝命书”硬着头皮往前走。最为艰苦的是长春至吉林75公里的急行军。那时正是滴水成冰的严冬,我们身上穿着棉大衣,携带的背包、钢盔、帐篷、炊具、步枪等全副武装有几十斤重。我们除了必须一路小跑外,中途还要进行战斗演习。晚上就在旷野露营,几个人把背包上的帆布打开连在一起搭成一个帐篷,卸下背包上的饭盒,按刻度放进生米和水,架在干柴上烧饭。饭后和衣躺在帐篷里,汗水湿透棉衣,躺下来冰凉刺骨。然而,经过一天超负荷的奔波劳累,我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很快地睡去,准备第二天黎明继续前进。
课余游戏本应是轻松愉快的,但根据军人的特殊需要,也常常是大运动量的,直至拼命式的。比如两队学生玩“棒倒”比赛,一队人紧紧握住一根立着的大杆子,另一对人猛冲过来,两队人混成一团,人拉人、人蹬人,直至踩着人的肩膀、脑袋蹿到杆子顶上,猛用力把杆子摞倒。每当胜利时,大家都会发出一阵欢呼。冬天下了大雪,天不亮就爬起来,上千名学生在荒郊野外围成一个上万平方米的大圈子,逐渐向里压缩,大声喊叫。军官骑着马在圈子里左右驰骋,野兔被惊起,四处奔跑。圈子越缩越小,野兔跑到哪里,哪里就用竹剑一路狂打,那些无法突围的,就成了我们的胜利品。这样我们就有一道美餐摆上餐桌,野兔的牺牲,给我们带来了快乐,但这个过程也够累人的!如果那时知道残杀动物是破坏生态平衡的话,心里也会酸酸的。
军校内务管理之严格是外人无法想象的,一切活动包括吃饭、上讲堂一律排队跑步。吃饭要挺胸坐好,默祷后才能动筷。晚间学习得把椅子靠近桌子端坐,看书专用架板与眼睛保持30厘米距离,绝对不许交头接耳或发出任何声响。睡前站在床前集体边喊号边干布磨擦(指擦干身体)。第二天早上,起床号一响,我们就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把窗帘“刷”地一齐打开,一两分钟后已经在宿舍外整队开始早操了。诸如此类的规定还有:被服箱里的衣物必须按照规定摆放整齐,武器和物品要一尘不染,衣服叠得要见棱见角;见到军官要立正敬礼,遇到上级生要在行进中敬礼,进长官室必须大声喊“报告”。如果遇到上级生没敬礼,轻则挨训,重则挨打。为了报复日本学生,我们常在不明显的地方走,有的日本低年级学生本来就近视,看不见,结果没有给我们敬礼,我们上前就打耳光,还要大声教训他们。
内务规定由学校派来的“指导生徒”贯彻执行。除了上课以外,他无时无刻不和学生们在一起,一旦发现问题立即予以纠正,遇有违规还要进行体罚、大声训斥,打耳光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学生与其说怕区队长,不如说更怕指导生徒。我在入学第二年也被派去当了新生的指导生徒。有一位叫周梦龙的同学,1995年写了一本回忆录《86号飞行员的足迹》,这本书中有一段关于我的记述:“指导生徒李宝库是从三期生中派来的,他这个小伙儿,年轻、白净、漂亮,举止文雅、细致耐心,冷眼一看,倒有三分女孩气。但他对后辈却更像一个小老大哥,很快就取得了我的尊敬……有一次,邻桌的同学递给我一个纸条,问数学题做好了没有?我摇头。恰好这个动作被指导生徒从窗外看见了。李指导问:‘今天晚自习,谁说话了?’结果无人承认。‘周梦龙,你说话了没有?’我立正回答:‘没有。’‘你撒谎!’他上来就是一拳头,把我打倒在旁边的床上。一个同学立刻举手喊:‘周梦龙没有说话,是我写的纸条……请打我。’李指导说:‘以后注意,上自习摇头、写字条都不可以。’看,就这样严!”
严酷的统治,艰苦的训练
周梦龙与妻女在长春
立此存照(指写下字据保存起来,以作为凭证),我的“暴行”都上书了。后来,这位同学入了国民党航校,1949年驾机起义参加新中国空军建设,多次立功受奖。“文革”时受到不公正待遇,落实政策后任吉林省体委副主任,并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是一位很有作为的人。不打不成交,解放后,我俩经常通信,倾吐心声,交流诗作,成了知心的朋友。可惜,他在2004年因病逝世了。
赋挽诗二首,谨表我对梦龙的无限思念。
悼念周梦龙同志
一
一卷宏文话半生,高才最是我阿龙。
长空万里英雄迹,热血一腔赤子诚。
换骨脱胎心切切,披肝沥胆骨铮铮。
劫波历尽豪情在,垂老心雄唱大风。
二
久盼音书忽讣报,吞声饮泣悼周公。
战鹰北去君伏虎,天将南来我梦龙。
少壮报国创奇迹,老来参事献真情。
心香一瓣躬身祭,黑山白水乐永生。
压迫越深,反抗愈烈
“压迫越深,反抗愈烈”,这是日本侵略我们时的最佳写照。我们每天利用在院中列队行进的时间,高唱《满江红》:“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日本人还以为我们在唱日满军歌呢!20世纪80年代,原军校日本学生访华,有人竟唱起歌颂敌伪的军校校歌,我们立即以当年的气势大唱《满江红》,闹得已经满头白发的日本学生们莫名其妙。
在校内,秘密的革命活动接连不断。一方是受共产党影响的“神州同盟”和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军校十师生”从事革命宣传组织活动;另一方是受国民党影响的一批同学也在开展活动。毕业前夕,其领头人张宝重被宪兵队逮捕,当时连队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学校总干事找我谈话,之后又把我带到宪兵队去询问,什么情况也没问出来,日本宪兵特务只好不了了之。在极端的白色恐怖下,一些进步的爱国学生们,为了反抗侵略和奴役,追求光明和自由,做出了杀头、坐牢、随时准备牺牲的重大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