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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诗似歌--春英回忆录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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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烧锅大院吃过饭,郭副司令员率领二连分乘三辆汽车赶赴长岭去增援,我随同前往。长岭是我军占据的另一个县城,有二营营长罗勇标率领四连在此开展工作。当时我们只知道长岭受敌威胁,急需增援,其他情况不明。当我们乘车快到长岭县城时,天色已经黑了,城内开枪向我们射击。我们以为是汽车引起的误会,于是郭副司令员就命令我带三名战士前去联系。

到了东城门外,我先派一名战士上前探明情况,我和另外两名战士就势趴在路边的壕沟里等候。前去的战士看见守城的人穿着我军棉大衣,戴着红白相间的袖标,就招呼我们:“是自己人,快来吧!”我来到城门口与守城人接头,要求打开城门让部队进城。守城人说夜间进城,要先到营部联系,我们毫无防备地跟着他们进城去找营部。我们的左右,大约有十来人跟着,走了不到50米,这些人一齐下手,冷不防地把我们手里的枪全部抢走。他们大声吼叫:“他妈的,你们落网了!”

这时,我才知道匪兵已占领县城,我们误入敌阵被俘了。随后他们对我们就是一阵疯狂的抢掠,棉大衣不用说,连贴身的衣裤也都被扒光了,只剩一块“兜裆布”,我们裸着身子在寒风中被押送到城门里的一个农家大院,这里关押着一些以前在东门被俘的战士,我们被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匪兵一边用皮鞭抽打,一边骂着:“他妈的,我让你们当八路!”一会儿过来一个据说叫“访贤”的大头目,大声吆喝:“他妈的,把他们都放下来!中央军和八路军有仇,人和人没仇。”匪兵给我们松了绑,把我们囚在一条大炕上,给我们一人找来一套对着太阳能看见天的劳工服,我自己又在厨房拣来一件“油渍麻花”的蓝布衫子和一双破“乌拉”(东北地区冬季穿的鞋,用皮革制成,里面垫有乌拉草)。平时我们待在炕上,连下地解手都有匪兵持枪跟着,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做俘虏的滋味。我们的命运如何,谁也不知道,反正是凶多吉少。

首长和战友壮烈牺牲

罗营长镇守的这座县城,早在几天前就被国民党军收编的土匪里应外合给占了,罗营长只得率众退守烧锅大院自卫待援。大院围墙很高,四角都有炮台,敌人用土炮攻城、用柴草烧大门,多次进攻都未得逞。这座大院在罗营长的指挥下一直坚持了七天七夜。19日拂晓,敌人选了百余人组成敢死队,从墙外挖地道进入大院,向营部冲来。罗营长巡察回来刚要上床休息,听到枪声,立即提枪出门反击,不幸中弹牺牲。这位1932年参加红军,刚刚28岁的英勇战将,就这样为了人民的解放倒在了东北大地上。

烧锅大院被打开,被俘的我们也被匪兵押送到了这里。在这个大院里已经拘留了一些被俘的士兵,其中有些伤势严重。我从他们口中得知傅根深政委和阎凤桐参谋已经英勇牺牲的消息。原来,12月15日下午,傅政委为了策应驻长岭部队,亲自带着六连和一个重机枪排,坐八辆大车向长岭进发。16日拂晓,在离县城不远的拉拉屯街南甸子,地主武装突然向我部开火,后来又有大批人马和骑兵向我猛冲,傅政委率众英勇还击。经过一阵短兵相接的肉搏,傅根深政委、阎凤桐参谋和不少士兵壮烈牺牲。吉长部队失去了创建它的敬爱的政委,阎凤桐烈士为东北人民的解放献出了年仅23岁的年轻生命。1946年2月,我军解放了长岭,匪首和罪大恶极分子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人心大快。长岭县人民为这些牺牲的烈士修建了陵园并树立了纪念碑。每当清明时节,一队队少先队员和群众前来瞻仰、缅怀烈士们的英雄业绩。

巧计逃出牢笼

我们被押解到烧锅大院没有多久,又被关进了伪县警察署监狱。每十来个人关在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监室,挤在一个炕上。炕皮是用单面砖砌的,不烧火冰凉,一烧火像躺在煎饼鏊子上一样烫人。我们在监狱里被审讯了一次,看守我们的土匪都是大老粗,所以请了当地的伪警察审讯。伪警负有罪名,自身难保,既不敢不审,也怕得罪八路,他们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这次审讯就是走走形式。我被俘时拿的是手枪,不敢说是兵,谎称是一个班长。我是学生出身,长得白白净净,不敢说是工农,谎称是小学毕业。当被问到:“愿意在这儿当兵不?”我说:“不当。”又被问到还当不当八路时,我说:“什么也不当了,回家种地去。”只是这“什么也不当了”一句话,在“文革”中就审了我一年多,以后又“挂”了十来年。

在监狱里待了不久,外面不打仗了,匪军又把我们送回烧锅大院。我感到夜长梦多,应该马上寻找脱逃之策。于是就和曾任罗营长副官的王川商量,选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这一天,入乡农民进城卖柴禾、买年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时,我们趁天刚亮混在进城的人群中溜出城门。我们走到无人的荒郊野外,迎着初升的红日,激动地唱起“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雄壮的《八路军进行曲》,朝着通往长春的大路直奔而去。

走了一天的路,我们的腿也软了,肚子也饿了。我们走到一家大院请求吃顿饭暂住一夜,炮台上的家丁,手握长枪高声呵斥:“赶快走开!再靠近可要开枪了!”地主老财是不会怜悯我们的,我们只好走开。等到点灯时分,我们累饿交加,再也走不动了。这时路边一个小马棚中透出昏暗的灯光,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敲门进去。屋里只有一位穷苦老人,我们自称是城里教书的老师,因打仗被困,现在回家路过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请老人给口饭吃,借宿一夜。老人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管你们是中央军还是八路军,既然到了这儿,就住一夜吧!”说罢,从灶台上端来几碗冰凉的黄米饭和一碗盐水摆到炕桌上。我们饥不择食,一扫而光,累了一天了更是倒头便睡。第二天清晨,我们拜谢了好心的老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两三天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回到了长春。

 

1991年,李春和同监难友王川(左)在沈阳王川同志家中会晤

在长春大姐家,我帮助王川换了身衣服,他就返回沈阳了。王川,原名王忠直,原伪满建国大学的学生,党领导下的长春新青年同盟的成员,受组织派遣参加东北人民自卫军,任政治处干事。后来,做了驻守长岭的罗营长的副官。人如其名,他对党忠诚,为人憨厚直率。几十年来,他勤奋学习、努力工作,后在中科院辽宁自动化研究所所长的职位上离休。当年王川与我同在吉长部队工作,被俘时同住一监,系生死与共的战友。1991年8月,我和荣英携孙儿曦曦造访,蒙热情接待,赋五律一首相赠:

 

挥汗迎战友,列宴会家宾。

谈笑惊白发,觥筹话青春。

牢笼生死谊,盛世手足亲。

忠骨铭尊志,直肠见君心。

投奔解放区,跨进联大校门

被俘脱逃后,经组织研究,决定派我去东北军区工作。从小抚养我长大的老祖母,时刻牵挂着在战乱中的孙儿。为了给老人一点安慰,我请假回锦州老家探亲。当急着要返回长春时,因四平保卫战火车停开,我竟被搁置在沈阳。为了维持生活,我投考了马占山手下一批留日知识分子创办的复兴日报社,考题是“如何复兴东北”。因为我在日本投降后读过一些《民主周刊》、《群众》等进步刊物,所以对战后时局有一定了解,接到考题后振笔直书,结果被录取为助理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