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儿衣单弹旧絮
怜我食多偷减餐
处久愈觉心意存
更知腊梅耐冬寒
我感觉和孙泱在一起同甘共苦,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我心里总是甜的。
在山西“四清”时,孙泱写给孩子们的信的一部分
怀念孙泱
孙泱感人的事太多太多了,我悲痛欲绝地无法再往下想,但是又止不住对他的浓浓的思念。总之,我认为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是一个好党员、好干部、好丈夫、好父亲。孙泱的胸怀和思想境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宏大、深沉、朴实。我们的家庭也曾是天底下最快乐、最温暖、最幸福美满的家庭,可这一切都被“文化大革命”这场运动打得支离破碎了。孙泱到底有什么错,有什么罪呢?为什么就这么活活给整死了?
我听不到广播,看不到报纸,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只觉得中国人民大学是整个中国的一个缩影,从我们家无辜受害的不幸遭遇中,我对那些在党的领导下,受过高等教育的革命知识分子竟那么敌我不分、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很不理解,也对“文化大革命”运动产生了诸多疑惑。
前途未卜的命运
我无法预计自己的前途命运,也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我一定要保全自己,不能一死了之。我的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还需要我来抚育,我不能抛下他们,让他们既失去爹又没了娘,成为孤儿。所以我要坚强地活下去,一定得活着走出这个牢笼。
有一次,专案组的一个男学生来对我说:“你脸色不好,到四楼上去晒晒太阳。”我跟着他上四楼,边走边想:地下室留了一块小天井绿地,可以在那儿晒,为什么非要把我拉上四楼?会不会把我推下楼,然后说我是自杀呢?因为我很难再相信他们会有什么善心,就多了层防卫意识。我到了四楼,也不往墙边上走,我说:“我有点头晕,我们回去吧。”说着,我就主动下了楼。
我总是提醒自己,要提高警惕,不能糊里糊涂让这帮“造反派”给弄死,也不能整天再这么伤心流泪,我得坚强地活着。虽然我现在好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陷入痛苦的深渊,但是只要我活着,就还有希望,我一定要活到弄清孙泱死亡真相,等到为孙泱申冤报仇的那一天。
从那以后,我的精神状态真就好多了。
有一段时间,两方“造反派”经常发生武斗。“三红”占据着教学楼,“新人大”占据着图书馆,正好遥遥相对。两边学生手持长矛棍棒互相斗殴,不知是由于忙着武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对我的看守中加入了女老师,有时只有女老师一人看管。
我一直认为中国人民大学的广大教职工都是善良的,倒行逆施、胡作非为的仅是“造反派”中的少数人,我相信老师们都会有正确的分析判断能力,他们也可能和孙泱有过接触,我虽然和他们不相识,但我要尝试着和他们交谈,争取他们对实情的了解和同情。
我常和女老师们介绍孙泱和我的出身和行为,说明我们没有问题,我们是被陷害的,我坚信历史的本来面貌迟早都能恢复过来。我也向老师们揭露专案组的人搞逼供的事实,他们打我,还想把我弄死。我看到她们半信半疑的表情,就决定抓住时机让她们了解真相,一次我就当着专案组成员——一位女学生廖金妹的面进行揭露,以证实我没有撒谎。
后来听说,廖金妹在武斗中为抢救伤员,被人从背后用长矛捅死了。我唯一知道名字的人死了,其他身份是学生的专案组员,我始终对他们一无所知。
那时,有一位老师偷偷问我,有没有什么储蓄存折和贵重物品,她设法让孩子给她,她再转交给我,可我怕连累她,也担心给孩子带来麻烦,就婉言谢绝了。我知道家里的财物已毫无保障可言(事实上,我家真被洗劫一空了),我最担心的是我的三个孩子,尤其是怕我女儿遭到坏人的欺辱,我拜托这位老师随时把我女儿的情况告诉我。
一次,她对我说:“你们家已经被占,成了武斗战场,孩子们已被赶出家门,送到他们的小姑家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也稍微有点放心,也就不再日夜牵挂孩子,别的方面就更无所谓了。
从看守口中得知,“支左”的“军宣队”进驻了学校,我又感到有了救星和新的希望。正好有一天,地下室的厕所坏了,看守带我上一楼的厕所,厕所距离大门很近,好像大门口也无人把守,我看监视我的女老师年纪比较大,身体很胖又不灵活,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上完厕所,我就对她说:“我什么问题也没有,他们这样整我、关着我是错误的,我要去找军宣队申诉。”说着,我撒腿就往门外跑。
等那个女教师反应过来后,就大喊:“石崎逃跑了,石崎逃跑了!”
听到她的喊声,站在大门口的一帮学生立刻把我截住了。
我被抓回来后,在审讯室里的专案组“造反派”,对我又是一顿毒打。
我说:“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根本不听毛主席的话,解放军不是进校了吗?你们打吧,我要出点事,看解放军怎么说。”
我这么一说,专案组的人才收敛了一些。
地下集体牢房的“新生活”
过了些日子,专案组又把我转移到一个集体牢房,还是在地下室,我不知道原来这里也关着好多人。
女牢房里有人大党史系主任何干之的夫人刘炼、宣传部长朱桢的夫人曲贞、孙锁存总务长的夫人李冬花、教务处长陈维雄的夫人张珍。
另外,还有一个从校外抓来的体育教研室刘铁的干妈,据说是从日本回国的医生,大概有五十多岁了。
这间大屋里,有并排摆着的几张木板床,但没有桌子,也不再设看守,只是造反派时不时地就要进来巡察一番。
后来我发现,只要我不吵不闹,他们也就只关着我,不再斗我打我,我也就学乖点,不再喊叫。我知道自己是无法走出这间牢房的,所以只好听天由命了,好在这里有几个难友做伴,我也有点安全感了。我们在这里不能交头接耳,不能互相走动,只能老老实实在自己床上坐着。
造反派安排我们每天背毛选的《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敦促杜聿明投降书》。他们定期会来检查,如果背不下来,不是挨打就是被罚跪。李冬花在抗战时任妇救会长,识字不多,不会背,就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坦白……”一直说到我们大家都背完为止。
刘炼和我都教过党史,是背得最好的,没有因这事挨过打,别人多少都为此挨过鞭子。但是,有一次中午觉,我睡过了,“造反派”过来把我叫醒,恶狠狠地说:“这里是监狱还是休养所?你跪下!”我为什么要给这个小毛孩下跪呢,我不理他,他就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结果我的门牙都被磕掉了,出了很多血,他才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