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我的崎岖之路--石崎回忆录 第31节

点击:

在这里,挨打最多的是刘铁的干妈。这个老太太不知道怎么给抓来的,“造反派”为了把刘铁打成特务,就威逼他干妈承认自己是日本特务,对这个老太太进行逼供。造反派用竹签把她的手指甲都给捅出了血,用木板鞋打肿了她的脸,她的眼睛里都充了血,肿得很厉害,视线一片模糊。

她后来告诉我们,造反派在审讯室里曾把她的胳膊拴在立着的木板床上,然后在她的衣服里放了一只虫子,虫子在她身上爬,她很难受,而“造反派”则看着哈哈大笑。她曾被打得不省人事,处于半昏迷状态。听到“造反派”说:“不能再打了,别让她死在咱们这儿。”后来“军宣队”知道了,这个老太太才得救。

而刘铁本人也被打得皮开肉绽,被鞭子抽得浑身是伤。一次,造反派叫我们女监的人到男监看刘铁,威胁我们说:“你们谁不老实,也是这个下场!”

又问:“你们老实不老实?”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每个人都慌忙说:“老实,老实!”

刘铁后来还是从图书馆的后窗户爬了出去,逃到了公安局,直到我们下放干校时他才回来,但不久就生病去世了。

这帮造反派为所欲为,完全是用国民党那套惨无人道的手段,把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指示和历来对待俘虏也要禁止肉刑的纪律都当作耳旁风,但是口头上都还要打着“保卫毛主席”的幌子,干着罪恶的勾当。

“军宣队”来了一段时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我们无从知道。接着,上面又派来了“工宣队”,不久,我们这些被关在图书馆楼的人就搬出了地下室,被分到单位部门关押看管。

我是原校教务处的,所以就被关在留学生楼里,和我一起被关的还有几个人,有体育教研室的赵丽丽、外语教研室的日语教师富尔良、俄语教师赵敏,我们几个在一个房间里关着。

另外还有几个关着的男老师齐鹿鸣、宫××(1988年我回中国人民大学之后,我才知道宫××曾是孙泱专案组组长),其他三个叫不上名字。没过几天,一个姓叶的老师就在这里上吊自杀了。

除了我们几个,还关着两个以前的美国战俘,他们是自愿留在中国的,一个叫温纳瑞斯,另一个我忘记了名字,他们也被打成了特务。“文革”后,温纳瑞斯还留在中国,据说和一个山东女工结了婚,在山东大学当老师。

在这个“牛棚”里,由“工宣队”员和本单位的老师共同看管我们,每天还是读毛选和“早请示、晚汇报”等等。看女犯人的本单位老师是留学生办公室的姚××,思想很左,常常训斥我们。中国人民大学解散后,她分到了北京师范学院(今首都师范大学),没回来。在这里,我们可以排着队到食堂打饭,但还有人跟着,我们不能和别人接触,更不能和家人见面。

我每天都思念着孩子们,但不能和他们相见,真是度日如年!我日夜盼望能早一天得到释放。又关了一阵子,我终于被释放回家了,我前后已经被关押了一年零九个月。

地下集体牢房的“新生活”

送我回家的是留学生办公室的左静荃和赵长富两位同志。我原住的四间房里已经又搬进了姜建彬一家,他带着两个小女儿。我只住了里外屋的两间,家里除了几件公家分给的破家具,只剩下两个写了名字的空木箱、烂棉花套和几只饭碗,我家的私有财物已被洗劫一空。

左静荃见状,一个劲儿地安慰我,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她怕我受不了会自杀。我说:“我能死里逃生活着回来就好,只要留得青山在,我什么苦都能忍受。”我让她放心。姜建彬也过来安慰我,并告诉我:“过道里的储藏室里,还有一个烂棉花套子。”

磐磐被关押

我苦笑着,望着这个空空荡荡、一贫如洗的家,感慨万分:为什么好端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会被摧残成名副其实的家破人亡呢?为什么一个培养人才的学校会有这么黑白颠倒的变化,这到底是为什么?

真是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但我的厄运还没有就此结束。我出来后才知道,我的女儿也被打成反革命,还被关在了海淀分局的监狱里。没想到,我12岁的女儿也要遭受这样的摧残!我要求去监狱探视女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流泪,我的心都碎了!

“文革”中,我的三个孩子也同样遭受了极大的磨难,运动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我的女儿当时只有12岁,在孙泱和我都被关押以后,她就独自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做饭、搞卫生,照顾两个弟弟的生活,还要给我们送饭。她由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许多,残酷的现实也逼着她进行深入地思考。

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是热爱共产党,热爱毛主席,热爱新中国,热爱人民,但是居然有这么多人视我们全家为敌人,把我们“打翻在地后还要再踏上一只脚”……

从“文革”一开始,他们姐弟三人就几乎无法出门了。因为他们常常碰到院里的孩子向他们扔石头,朝着他们三个喊“打倒小黑帮、打倒狗崽子”,有时还对他们三个拳脚相加。他们原来的小朋友也不敢再接近他们,只有姐弟三人相依为命。为了保护两个弟弟,姐姐不让他们出门。他们就在家看书,用拆装半导体来消磨时间。

小学复课后,他们不甘心不能去上学,他们想学习更多的知识,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坚持去学校学习。在学校,他们还是遭到了同学们的冷眼,有个别同学看见他们好欺负,就变本加厉地攻击他们,对他们喊口号、挥拳头。有时,他们忍不住就大声辩解:“我爸爸不是特务,你们冤枉好人,你们走着瞧!”

可是谁能相信呢?又有谁敢相信呢?他们的爸爸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夫人——江青亲自点的名,怎么可能翻案,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逻辑。小学生们的思想比大人更单纯,所以行动和想法也就比大人更“红”更“左”,他们的辩解招来的只是更多地咒骂和攻击,一点也不能唤起其他同学的同情和理解。

就这样,他们忍着内心的痛苦,坚持去听课上学。他们多么渴望有一天能和以前一样,和同学们一起游戏玩耍,一起说说笑笑啊!可是现在,大家像避瘟神一样躲避着他们。

当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说笑时,一旦碰上他们三个,同学们脸上的笑容就会立刻收起,用不友好的眼神盯着他们。最后,他们也明白了,不再自讨没趣,不会有人愿意再和他们接近,别再幻想有任何朋友了,所以他们的性格都变得更沉默、更孤僻了。

家庭的骤变、残酷的现实,使这姐弟三人早早学会了自理生活。他们不敢想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盼头,但不得不拼命地为学习、为生存而挣扎。即便如此,人大的“造反派”还是不给他们留一点立足之地。

孩子们寄人篱下

一天,“造反派”来人要查封我家的住房。他们先是宣读了一个什么材料,然后说:“你们要去哪里,那是你们的事,只准带自己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许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