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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崎岖之路--石崎回忆录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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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说:“你们考虑一下吧,明天就搬。”

这对三个孩子来说,不啻一个晴天霹雳。他们意识到将要从家里被赶出来,路茫茫,夜漫漫,他们能去哪里呢?爸爸的弟弟孙济世也被打成了走资派,又远在四川;在北京的大姑孙维世自身难保,怎能顾及他们呢?她家是不能去的;其他的爸爸的表亲,也个个都被扣上了大帽子,也不能依靠;唯一没有受到冲击的就是在北京大学当讲师的小姑姑。

小姑叫黄粤生,从小被送给了大姨公家,可能恰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受到牵连,因为很多人不知道她是孙维世的亲妹妹。“文革”开始后,小姑一直没敢和我家联系,现在三个孩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去投奔她了。

第二天,三个孩子拿上些衣服,含着眼泪环顾了一遍已经破烂不堪的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家门。随后,“造反派”就在我家的门上贴上了封条,意味着不让孩子们再回来了。

“造反派”把三个孩子送到他们的小姑姑家让她照顾,还对她说,这是组织上交给她的任务。造反派又从我们家被冻结的存款中取出一部分钱,交给她作为孩子们的生活费用。

小姑并不心甘情愿接纳我的三个孩子,她的不情愿我完全理解。但是作为姑姑,她也有责任照顾孩子们,无法推托,就只好收留了。

小姑黄粤生和丈夫李宗昌都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人。妹夫李宗昌在中国科学院化学所任副研究员,他们有两个女儿正在读小学。他们家住在中关村,只有两间住房,本来就拥挤,我的三个孩子一去,他们的住房就显得更拥挤了。

小姑脾气也不好,稍不如意就斥责孩子。一次,小儿子孙名被训斥,还为此离家出走,只身跑到王府井,半夜在街上睡着了,警察给小姑打了电话,小儿子才被接了回来。

妹夫人很老实,心地善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书呆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看书,很少说话。当时小姑的表现也极左,她家里每一面墙上都贴满了毛主席像、毛主席语录,还有林彪像和林彪语录。每天早晨7点钟,她就要带着几个孩子到楼下为毛主席、林副主席早请示、敬祝,高呼革命口号,而后集体背诵毛主席语录,跳“忠字舞”,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等。待这些仪式结束之后,孩子们才能上楼吃早饭,天天如此,真是不厌其烦。

当时,这些近乎疯狂的做法,几乎风靡了神州大地。每家每户都必须这样做,“早请示,晚汇报”是为了向毛泽东表示忠心。

孙维世之死

大姑孙维世得知我们的三个孩子住到了小姑家,曾冒着很大的风险去看望他们。她拉着磐磐的手,流着眼泪说:“你爸爸不是特务,他也绝不会自杀,是被害死的。江青才是坏人,我要写信给周总理为他申冤。”

听大姑姑这么一说,孩子们更加清楚了,江青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他们和大姑姑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周总理身上,希望能搞清孙泱的冤案。

在兄弟姐妹中,孙泱和孙维世的感情最好。只要我们都在北京,每周两家人必定要相聚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家常。有一段时间,维世她们住在颐和园修养,每周我们都要去那里一起泛舟湖上,一起游泳戏耍,开心极了。

维世没有子女,她曾向孙泱提出把我的三个孩子过继给她一个,可我舍不得。现在孙泱去世了,我还被关着,孩子们觉得大姑就是最亲的人了,他们多想大姑不要离开他们,多陪陪他们,多待会啊!

可是维世也失去了自由,她对孩子们说:“我得赶回去了,造反派随时会找我的麻烦!”又说,“本来想把你们接到我那儿去,但我们也是朝不保夕啊!”

最后,维世又把小姑叫过来说:“好好照顾三个孩子,拜托了!”

大姑走后,三个孩子天天盼着她能够再来,有大姑在,他们就好像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有了盼头。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次的相见也是最后的见面,从那以后,他们和大姑就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大姑孙维世是1968年3月18日被突然戴上手铐投入监狱的,“四人帮”给她捏造的罪名是“苏修特务”,逼迫她交待一些中央首长的所谓问题,维世义愤填膺,针锋相对地和“四人帮”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受尽了惨绝人寰的折磨,仅仅半年的时间,她就惨死在了狱中。

周总理得知维世的死讯后,非常悲痛地说:“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革命烈士的后代呢!”并下命令立即解剖尸体,要查明死因。但“四人帮”却公然违抗周总理的指示,把维世的尸体烧掉了。

事隔五年之后,专案组才把孙维世去世的消息告知了小姑黄粤生。小姑要维世的骨灰,专案组的人竟说:“已经当成反革命处理了,没有留骨灰!”小姑问他们为什么不早通知她,专案组竟然回答说:“不知道孙维世还有个妹妹。”

女儿挺身而出,保护小姑

来到小姑家之后,三个孩子就转学到附近上学。但是,当同学们知道了磐磐的身世,就开始整天欺负她,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自从大姑那次来过之后,只要是小姑和磐磐单独在一起,她就对磐磐讲些有关江青的丑恶历史,小姑对江青也恨得咬牙切齿,但她对毛泽东却无限忠诚和热爱,好像毛泽东和江青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因此磐磐常常反驳她:“江青是毛泽东的老婆,江青这样做,难道毛就没有责任?‘文革’是毛主席发动的啊!又不是江青发动的,江青只不过是个‘旗手’罢了。”每当此时,小姑都会对磐磐进行严肃的批评,不允许磐磐诋毁毛泽东的光辉形象。

小姑和磐磐只有在对江青的看法上有共同语言。小姑对江青的不满,也只有磐磐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在别人面前,小姑只能讲些冠冕堂皇的话,但是磐磐毕竟是个孩子,少不更事,那时并不懂得反对“文化大革命”、反江青的利害关系,更想不到人和人之间还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即便是亲人之间也会出现问题。

碰巧了,妹夫李宗昌被单位打成了“假党员”,也关进了“牛棚”,“军宣队”勒令他交代所有的问题,接受审查。妹夫出身贫农,思想也很单纯,对毛主席无比忠诚,他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做了坦白交待,以为这样就可以“立功赎罪”,也可以获得解放。

因此,他连小姑反江青的言论也都揭发了出来,这一下可要大祸临头了,小姑单位北京大学的“军宣队”马上把小姑找去对证,并让她老实交待。小姑非常聪明,她编造了一个圆满的故事,把罪责都推到了磐磐身上,说这些言论都是听磐磐说的。

军宣队也都知道,孙泱是由江青点名而被害死的,所以他们想磐磐对江青不满和仇恨也很自然。至于“反动言论”的来源,小姑交待说:“是磐磐从街上‘联动’[⑦]散发的传单上看到的。”确实,早期的“联动”反戈一击后,他们办的小报上刊登过江青的野史。

所以小姑这样解释,军宣队也信以为真,拿她没办法。

小姑回来后把经过告诉了磐磐,让磐磐照她的话去说。小姑说:“你是小孩子,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如果他们来盘问你,你就按我的话回答,承认都是你讲给我听的。”磐磐明白,实际上很多事都是小姑告诉她的,可要照实说,小姑肯定就该倒霉了。所以,磐磐答应小姑自己全部承担下来。